沐皇端起一杯茶，茶杯很精致，里面雕画着几尾红色的鲤鱼，栩栩如生，似是真的要动起来。
“铉儿，此去征战，并非玩笑。你可要想清楚才是。你若不应，秦将军虽然年事较高，倒也去的。”
沐清铉微微一笑，也端起一杯茶“儿臣自是明了。可国事，家事，私事，孰大孰小，儿臣虽不才，却也还懂得。”
沐皇看着这个儿子，心中满是骄傲。
引儿此时端着一碗粥进来。
清香四溢，正是沐清铉喜爱的鱼片滑粥。
引儿将冒着热气的粥放下，轻声道“太子请用。”便在沐皇身边坐下。
沐皇看着这碗粥，眉心却渐渐皱起。
沐清铉略微迟疑“清铉谢引妃厚爱，只是清铉突然患疾，太医嘱咐不可再食用鱼肉，实在难以承情。”
引儿微微一怔，随即低下了头。
沐皇眼神闪烁，终是没说什么。
沐清铉略微迟疑“父皇，若儿臣此次侥幸凯旋，求父皇一件事。”
沐皇撇了他一眼，却又看了看一旁的引妃，随意道“何事？”眼底却渐渐起了笑意。
沐清铉也笑了笑“儿臣恳请父皇赐婚。”
“哦？哪家的闺秀，你倒是说说看。”沐皇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君王姿态。
“这个人，父皇定也知晓。”沐清铉抬了抬眼，目光灼灼。
沐皇低声笑了几声，继而哈哈哈大笑起来“老四，你怎么会以为父皇会许你这般？”
沐清铉抿了口茶“儿臣凭这项上人头，凭这太子之位，领军之事。”
“你好大的胆子！”一杯热茶，悉数泼在沐清铉身上。虽然隔着锦袍，却依旧感受得到那杯水的温度。
引儿在沐皇身上，眉心隐忍地皱起。
沐皇用眼角瞥了一眼引儿，心中怒火更盛，指着跪倒在地的沐清铉“老四啊老四！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我父子这是第几次争吵？你这是将朕的信任，子民的托付置于何地？”
沐清铉跪在地上，任烫水在自己身上滑落。
“儿臣以为，为国，必先有家。儿臣六岁之时，在这深宫之中，已没有了家。儿臣从未求过父皇，唯一心愿便如此而已。儿臣赌的，是父皇多年来和儿臣之间的心结，更是我大沐血脉的传承，因为除牧歌以外，儿臣此生不会再娶。”
“好你个老四！你是掐住父皇的软肋，死劲掐是么！我可以立你也可以废了你！”
沐清铉不动声色“此时乃非凡时期，沐家军从上到下，已被儿臣悉数整顿，若非儿臣亲命，也不是那么容易调遣的。”
沐皇脸色微微泛白，心知他所言不虚。他深深看了眼沐清铉，指节微微颤抖“罢了罢了，你大了，父皇老了。”他看了眼德公公“德海，传下去，太子即将出征，牧歌屡破奇案，为人正派，品德兼备，大学士早年丧女，至今未果，纳牧歌于楠若门下，封为楠歌郡主。”
沐清铉眼神微动，再次跪拜下去“儿臣谢父皇恩典！”
沐皇看了眼沐清铉，叹了口气，还是伸手将他扶起。
“这朝堂之上，唯你我而已。将她许给你，希望是对的。”
“儿臣从此便有根线拴在父皇手中，儿臣无论走去哪，只要父皇轻轻一拉，便无所遁形。”
沐皇再次深深看了眼沐清铉，开怀一笑“老四啊老四，人人道辰儿狡猾，却不成想，你才是只狐狸。”
沐清铉也跟着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
沐皇看了眼引儿，又看了看沐清铉“朕乏了，引妃替朕送送老四。”
沐清铉刚想推辞，却见沐皇转身进了内帐，那背影竟显出一丝老态来。
引儿跟着沐清铉，后面还有十余名禁卫军，远远的跟着他们二人，慢慢的走着。
“四爷。”引儿轻软的声音，在沐清铉身后响起。
沐清铉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看着她。
引儿也看着他，就像无数次梦里一般。只是经常会隔个一年半载见不到，男人长得又极快，她也只能再想象中描绘他的眉眼，他的身高，还有他的味道。
如今，两人之间，隔着这么点距离，却永远再也无法向前跨越一步。
禁卫军基本上都是沐清铉的人，见到他一个眼色，都默契地往后退了几丈远。
“何事？引儿。”沐清铉看着引儿，今儿个一桩大事落了地，心情爽快，笑容不自觉也明朗了些许。
听见他叫自己“引儿”，如同记忆里一般的轻柔，像羽毛一般撩动她的心脏。
“四爷……我还可以叫你四爷么？”引儿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看着他。
沐清铉笑了，就像孩提时那般，透着顽皮和睿智“不叫四爷，你想叫铉儿么？”
引儿脸刷的就白了，手指在身侧渐渐收紧……铉儿，他居然让自己叫他铉儿！他果然看不起自己……
引儿强压下泪水“你知道我这一生，都只会唤你四爷。”
沐清铉眼神微动，走近她。
月光下，背对着就是这世上最难逾越的一堵宫墙，却丝毫不会让他看起来局促，反而透着一股王者之气，就像是天生就属于这个地方。
引儿心尖颤了颤，好久没有如此靠近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是如此卑微，自十几年前遇见他，她便低若尘埃，现在委身沐皇，更是连多看他一眼都是奢侈。
沐清铉见她这般，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引儿，你会不会怪四爷，给了你这样一个人生，若你没遇到我，至少现在仍是自由的。”
引儿睫毛动了动，鼓起勇气看着他。
“引儿不曾后悔，引儿最好的事，就是遇到你，最好的时光，就是和你一起的那半年。有了这些回忆，足以支撑引儿去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沐清铉心底一颤，虽然他早知这丫头对自己有情谊，却不成想如此情根深种。如果知道是这般，他是断断不会让她去太子府的，更不会走到今日。本以为这样的结局，对她也是好的。
“引儿，你知道，我一直将你当成妹妹，我想你过得好，想你衣食无忧。现在大哥不在了，你可以挺直腰板儿在这深宫里，凭着父皇对你的宠爱，也可以过的无忧，只是人心复杂，你要多小心些才是。”
引儿淡淡一笑，脸上布满浅浅的光晕。
“四爷无需为引儿操心，引儿打小就知道自己的本分，也从来不会去逾越。如果你想引儿在这，那引儿便在这。至少还能够时常见到你。”后面那句，引儿似是低喃，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几不可闻。
沐清铉心中大震，对于引儿，他的确有着亏欠。他看着她，想要伸手拥她入怀，却是不能。
“四爷，那位牧歌姐姐，她定然是很好吧？”引儿想了许久，仍是问出这一句话，可是问出口了，又害怕沐清铉心底笑自己，又害怕自己根本没有这般问的资格。
沐清铉温柔一笑，声音也变得柔软“她不及你温柔，也不及你知书达理，甚至带一丝刁蛮任性，带一丝不顾前不顾后的放肆，但是，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想要的女人。”
这几句话，落在引儿耳朵里，犹如一个个响雷，死死的炸开，炸的她体无完肤，原来他竟然这般爱她！这般想要她！自己守了一辈子，可能也不会等来这句话。
思念至此，引儿眼中有些光亮一点点褪去，最后成了一片令人害怕的空寂。
“四爷，时候不早了，恕引儿不能远送。话毕转过身去，一步步离他远去，可能再也难以这般靠近，每一步都能听到心裂开的声音。
沐清铉，再见。
沐清铉站在原地，看着引儿的背影半晌，久久没有移步。
这日，牧歌在第一府衙整理卷宗，细心的用竹简做了一个个个小编号牌，挂在卷宗之上，以作区分。
秦一旻走了进来，看着女孩柔和认真的侧影，心中仍旧不可抑制地跳动。
“牧歌。”
听见熟悉的声音，牧歌转过头来，脸带笑意。
“一旻。”
秦一旻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自从当日法场一舞，他自知永远无法从沐清铉那里抢过牧歌，心里反倒好受了些，也不再计较得失，就是这般对她好，好一天，是一天。这般想着，反而心中更明亮，行事更为坦荡起来。
“牧歌，你可知大沐即将开战？”犹豫片刻；秦一旻还是说了出来。
牧歌一凛，古代战争，残酷而原始，战士们要克服各种地理上的苦难和心理上的煎熬，舍家弃子，豁出性命来，才有可能取胜。真可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还。大沐不是一方和平盛世么？怎么也逃不开战争的阴霾？
“何时？”
秦一旻看了她一眼，女孩虽然秀美微锁，眼睛却依然沉静无比，心底升起一丝敬意。
“应该不会超过三十日，南国的军队就将踏上我大沐江山。完颜氏亲自率兵，南国军队里应外合，不可小觑。”
“完颜？”牧歌喃喃自语，这个姓氏听起来怎么这般耳熟？
她思索片刻，不成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