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已经没有了烈日,渐渐染了秋意。
牧歌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甚至有些躲着沐清铉,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告诉这个男人,他的父亲杀了他皇叔的儿子,也想要杀他心爱的女人。
沐清铉将无法自处,她不愿意他无法自处。
沐清铉自然能感觉她的变化,这变化是自那日家宴比试以后有的。
她不说,他也就不问;两人都小心翼翼,只有在晚上,才彼此尽力去拥抱对方,拥有彼此,彻底释放。
终于,在距离三个月期限还有十天的时候,在牧歌决定铤而走险的时候,沐清铉亲手将丹药给了她。
牧歌欣喜若狂,那一夜,两人似乎少了隔阂,又回到了最初,牧歌心中感动,这男人,是如此的爱着自己。
九转丹疗效果然神奇。
服用第三日,完颜靳羽便悠悠转醒。
记忆停留在两年前,他彻彻底底忘了牧歌,忘了两人之间的一切。
沐清铉亲自送他出城回南国,以两国邦交之间应有的浓重礼数。
牧歌站在城墙上,一袭粉色,长发飘扬,看着骏马上的沐清铉和完颜靳羽。
初遇时候的无赖,军营里的戏谑,不经意的射杀,破庙里的吻,泯月村的历险,斩钉截铁的承诺,奋不顾身的挡箭……
这个男人,救了自己三次,伤了自己一次,在她耳边轻声说:“娘们,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让你爱上我。”
爱或是不爱,牧歌无从知晓,只是从此以后,完颜靳羽这个名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秋日暖阳。
完颜靳羽身上仿若镀着金光,仍带着四处游历时候不羁的潇洒模样,那样阳光的大男孩,如同从未受过伤一样。这样的完颜靳羽,是牧歌最喜欢的样子。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有何妨日与月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清脆婉转,余音袅袅。城墙下的人,都不觉驻足,听得痴了。
沐清铉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脸颊隐没在昏黄的晨光里,看不分明。
完颜靳羽回头。
一个女孩,站立在高墙上,轻轻唱着奇怪的歌。
极美,只是眉心之间,透着一股道不出的苍凉。
他笑了笑,回过头来,对沐清铉说:“那可是如今皇上后宫之中盛传的歌妃娘娘,果然名不虚传,皇上好艳福呐!”
沐清铉也笑笑:“她是孤谁也不让的宝贝。”
“哈哈哈”完颜靳羽爽快一笑:“果然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大恩不言谢,这条命,靳羽欠你的,往后定当还你一回!”
沐清铉也看着他,粲然一笑。
完颜靳羽策马,渐渐远离大沐城墙。
女孩,粉裙,女孩的笑,奇异却又伤感的歌声,大沐的繁华,渐渐在他身后淡去。
完颜靳羽朝着南国而去,那里是他的国度,今后也将是他的战场。
只是,很奇怪的,靠近心脏的位置,莫名的一阵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分割线……
完颜靳羽的事情以后,牧歌和沐清铉倒是过了一段彼此舒坦的日子。
牧歌写着她的牧歌奇案志,沐清铉就在一旁看着他奏折。
牧歌也曾试探,却得不到沐清铉的任何回应,对于沐皇做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到了夜晚,沐清铉就像是一头不知满足的狼,不停的要,在制高点时,都会在牧歌耳边呢喃:“给我生孩子。”
牧歌总是不语,在他走后,默默的将紫衣偷过来的药给服下。
虽然恋娘淌着血的尸体时常会出现在梦里,虽然宗主至今生死未卜,牧歌总是告诉自己,自己是可以幸福的,哪怕这个幸福,就像是偷来的糖果,随时都会化掉,就像是易碎的玻璃,看起来脆弱无比。
直到有一日。
沐皇召见,牧歌死活不想去,却碍不过皇命,只得和沐清铉去了。
还有其他几个重臣在,为的是商议南边水利工程一事。
沐清铉一去就被人团团围住,牧歌落了单,百无聊赖。
引儿将她带去内庭。
穿过长长的走廊,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光而立。
虽然已有老态,却依然散发着王者气息。
牧歌心里一凉,心底的那股恨意又向上窜起。她强行压下,一步步走向他,虽然有着陌生的怯意,却不曾畏惧。
沐皇转过头来,看着牧歌。
牧歌也看着他。
“你很好。”沐皇道。
牧歌不知他何意,干脆不接话。
“其实,你很像铉儿母亲。”他低声道,有那么一个瞬间,牧歌感觉这个男人有些痛苦,不过只是一瞬间,立刻的,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就是我,我谁也不像。”牧歌冷冷道。
“那日你是故意撕开王炎衣服,想确认什么?”沐皇淡淡问道。
牧歌丝毫不惧:“您认为我想确认什么?”
沐皇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牧歌想要转身,却听见他道:“既然跟了铉儿,就应该事事为他着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皇位。这个位置,是权力和白骨堆起来的。皇叔这些年在民间声誉颇高,你以为他真心甘于做池中物?也许以前的他可以,但是他即将出世的孩子,不可以。为了铉儿,我不得不这么做。”
牧歌终于听见他亲口承认,她闭了闭眼:“杀人者,皆有所谓理由,却不知,这个理由不过是为自己的自私找的借口。太上皇,若是有人杀害引儿腹中胎儿,你还会这般想么?”
沐皇两眼寒冷:“若是与社稷相比,区区一个孩童,不足挂齿。”
牧歌后退一步,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笑了笑:“所以,我也是您认为你儿子登顶路上的绊脚石?”
沐皇居然毫不掩饰:“是。不过那是他登基前,现在他可以自己做主,你也就不会再成为他的软肋,也不会成为别人能够抓住的威胁。我不会再打杀你。”
牧歌哈哈大笑,笑到后面眼泪都出来了:“真是这世上最好的父爱!如果沐清铉知道了,会不会很感动?”
沐皇微微一笑:“你真的以为,以铉儿的才智,会摸不透着来龙去脉?”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牧歌当场立在原地。
沐清铉都知道!他知道!
心里无数个声音在呼啸:“去问他!去问他!”又有无数个声音在嘲笑:“你就是个十足十的傻子!”
这一刻,牧歌突然释怀了。
所有的未来,在这一刻显现出来。
她对着沐皇:“皇叔还在人世么?”
沐皇看着她,眼神略动,却不回答。
牧歌心如死灰,一步一挨走出内殿,却听见沐皇在身后道:“你身边那个丫头,叫紫衣的,寡人看着不错,明儿个起,就来泰禾殿当差吧!”
牧歌一滞,他的话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用紫衣,永远牵制住自己。
紫衣走后的第四日。
牧歌看着沐清铉,有时候感觉他是沐清铉,是那个熟悉的人,会变得很雀跃,像个小孩一般,不停和他玩笑,甚至撒娇。
有时候,却又像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沐皇的影子,瞬间觉得这个人好陌生好陌生,这身帝王的躯壳,迟早会将他吞没,到时候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牧歌照例来到紫衣当差的泰禾殿,左顾右盼,却不见紫衣。
一个丫鬟正好走来,一见牧歌,赶紧下跪。最近沐清铉宠她上了天,这皇宫里,谁敢得罪她?
牧歌让她免礼:“紫衣呢?”
那丫鬟一听这个名字,头压得更低,身上也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牧歌直觉不对,将她拉至一旁:“到底怎么回事?”
那丫鬟突然哭起来:“奴婢,奴婢不知道。”
牧歌心中着急,语气都重了几分:“说!不说本宫治你罪!”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昨夜先皇召紫衣姑姑服侍,要她侍寝。。紫衣姑姑宁死不从,先皇一怒之下,杖责三十,现在关进宗人府!”
牧歌心中大惊,身子一软,跌坐在凳子上。
她心中跳出一个名字,沐清铉!现在他是自己和紫衣唯一的救赎!
几乎是飞奔回去。
恰好沐清铉下了朝,牧歌一把扑进他怀里。
沐清铉搂住她,宠溺的摸着头发:“傻女人,做什么?”
牧歌在他怀里,满脸是泪:“沐清铉,我求求你,救救紫衣。你告诉你爹,我不报仇了,我不报仇了。”
沐清铉眼神一冷,却并没有追问她缘由。
“他知道,原来他真的都知道。”牧歌心中一个声音道,仿佛在无情的嘲笑。
“紫衣我会去求先皇,至于其他事情,你不要问也不要管,保护好自己。牧歌;有些事不是你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皇叔,他的确有反意。”沐清铉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入牧歌耳朵里,可又像是在很远地方,她什么都听不到一般。
沐清铉察觉出她的异样,看了孟箫一眼,将牧歌交给他,离开了忆歌殿。
孟箫扶着牧歌,眼里有他人看不到的心疼。
良久,他终于道:“娘娘,其实上次为了给九转丹给完颜靳羽续命一事,太上皇盛怒,已经集结一些势力,这些日子再不断牵制皇上,紫衣之事,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