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崖并不打算在方荃一行人前往星沙府的路上动手。
先不说方荃自身是一个巅峰武豪,出自名门大派,实力强劲,与她同行的郑逸鹏和两家两个公子也不容易打发,还有方家的几个护卫,也是身手不弱,就连那两个侍女都有功夫在身,绝不是手无缚鸡之辈。如果他冒然强行动手,身陷围攻,有钢牙相助脱身不成问题,但是想取得心法口诀就极为困难了。
况且现在也不是下手的好时机,光天化日,难以掩藏身份。即使侥幸成功,代价也太大了。等到方荃一行人到了星沙府,那里人多眼杂,介时再找机会动手才是保全之策。
下定了决心,石崖便不再跟踪方荃等人,径直飞往星沙府。
一个时辰后,一座广大的城池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石崖远远望去,便知前方就是星沙城。星沙城是汉阳省的首府,巡抚治所,常驻人口数十万,比檀香县这种穷困小县繁华十倍不止,高空之中的石崖俯视下方,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大片的城池建筑,一眼看不到尽头。
星沙城建在一条大河边上,这条河叫作汉河,乃是玄洲最大的河流苍澜江的支流之一,长有四千余里,途经三省,大半部分流域处在汉阳省境内,汉阳省得名与汉河也有一些关系。因此星沙城外建有码头,水路通往省内六府,星沙城也成为汉阳*水路的中心。
可以说,是汉河成就了星沙府,成就了汉阳省。
石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城池,心里有些期待,就连坐下的钢牙也十分兴奋,口中连连发出低沉的吼声,所幸身在高空之中,并没有被人听到。
这种大城,其中必有高手,石崖抑止住钢牙的兴奋,不让它飞得太近。
石崖不敢托大,远远的在空中绕了一圈,在城外十几里一片无人的山林里降落下来,交待钢牙藏身其中,饿了就自己去觅食,不要被人发现,然后整理一番身上的衣物,确定没有可疑的地方,这才走出树林,往星沙城走去。
石崖很快到达城下,星沙城不愧是一省首府,城墙又高又厚,超过四丈,高大的城门下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们脸上的气色也比县城的人好许多,并无几分乱世之象。
如同天下所有的城门一样,这里也有卫兵把守,进城需要上缴入城税,石崖老老实实排队进城,等轮到他的时候,卫兵看到他身材高大先是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拿长枪指着,不过仔细一看打扮,眼中流露出几分鄙夷,嘀咕道:“又是一个乡下来的憨货。”
声音不大,石崖听得清清楚楚,他不以为意,奉上十文钱之后,卫兵便让挥手他进城。
进了城里,石崖边走边看,东张西望,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招来不少人的白眼。他并不在意,这几年跟着杨叔外出就诊,因为外貌粗陋被人鄙视的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当石崖看到街巷角落里也有不少乞丐流浪汉,街上晃荡着许多面黄肌瘦的难民,登时神色一变,心想,看来星沙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贫民。
看似繁华的城市,暗底下也是腐朽不堪,民生凋敝,只差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石崖顿时没有了游览的心思,随意在城南的驿站边上找了一家客栈住进去。
这年头,能住得起客栈的人日子至少都过得去,哪怕是最便宜的客栈,也是乡下贫民不敢奢望的。石崖当了几年学徒,杨度兴给他不少银钱,吃穿用度都不缺少,区区一间客栈他还是得住起。
安排好住处,石崖叫来店中小二,向他打听梨水沙洲的情况。
那小二原本对石崖爱理不理,不过当石崖扔给他几文钱之后,马上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口气把梨水沙洲的来历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梨水沙洲是星沙城外汉河下游十几里处位于河心的内陆洲,由多年沙泥积淤而成,面积狭长,土地肥沃,上面种植了大片的雪沙梨,成千上万株,还有豪门大族修筑了许多园子,风景极佳,尤其到七月下旬雪沙梨成熟季节,梨树结果,每年吸引无数文人墨客前来观赏。
石崖反应过来,眼下正是七月中旬,马上就要到雪沙梨成熟期,那赵公子举办盛会,想必就是以邀人赏梨为由。
不过从小二的口中得知,梨水沙洲虽好,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去游玩的,登船的码头皆有卫兵把守,若是没有哪一家豪门世族的邀请,或者拥有上等身份,平民暗自泅渡上去,发现之后就地打死。
石崖有些犯难,他一介平民,在星沙城内也没有门路,那些卫兵自然不可能放他登上沙洲。虽然可以借助钢牙在晚上悄悄登陆,但是他这次所图甚大,想在动手之前计划好所有的退路,必须对梨水沙洲上的地形路线十分熟悉,仅靠晚上偷偷摸摸的打探,恐怕稍嫌不足。
“看来还是要在白天进入沙洲。”石崖脑中转动起来,想道:“最好能弄个身份,光明正大的在沙洲里面行走,这样才能伺机下手。”
在客栈中思索良久,石崖也没能想到一个好办法,只好起身出城,在汉河边上隔着老远观望沙洲的情形。
汉河虽是支流,流量却是极大,梨水沙洲所在的河面有百丈宽,水面看似平缓,其实水下极深,暗流涌动,河上时刻有船只来往。
石崖隔着几十丈远的河面只能看到沙洲上面种满大片的梨树,硕果累累,还有几个精心建筑的园子,具体的地形分布被梨树遮挡,看不清楚。
在河边走了一遭,稍有收获,石崖再次回城,在城西的一座茶楼找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枯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一个贵公子模样的青年带了一批人出现在城门口,架势不小,一队带甲卫兵把行人隔绝开来,暂时禁止通行,引来众多路人指指点点。
“这人应该就是巡抚家的公子赵居羽了。”石崖心中暗道。
他远远打量着赵居羽,此人相貌英俊,气宇不凡,腰间挂着佩剑,往那儿一站确有人中龙凤之姿,完全不把周围指点的行人放在眼里,偶尔跟身边的几个年纪相仿、出身似乎也很不凡的青年谈话,也是以他为首,倨傲非常。
终于,在太阳快要下山之时,方荃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赵居羽连忙带人迎接上去,他一改之前的傲气,笑脸相迎,只不过方荃并未对他另眼相看,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她脸上又蒙着面纱,根本看不出一点端倪。
方家的两位公子和郑逸鹏在背后看不起赵居羽,多番诋毁,此刻脸上却是一团和气,一番引见之后,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在暗地里也不知鄙视对方多少次。
寒喧结束,一行人簇拥着方荃策马而去,那一队卫兵也随之撤走,周围的行人看了一场热闹,逐渐散去。
石崖收回目光,正准备起身离开,敏锐的听力再一次发挥作用,听到一道低微的男声透过地板从茶楼的上面传下来,语气中带着凶狠,说道:“马大哥,兄弟几个已经探好了路,踩过盘子,只要您一句话,晚上就可以去杀了区清胜那狗贼,连他全家都杀了,绝不会让他活着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听到这话,石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这间茶楼有三层,底下两层是大厅堂,摆了十几张方桌供客人就坐,最顶上一层却是包间,价格较高,而且提供点心小菜。从话中判断,应该是几个人在楼上的包间中秘谋事情,干那杀人灭门的勾当。
石崖略感兴趣,便不急着离开,仔细听着楼上的声音。
只听得一道中气十足的青年男声说道:“姜庆,那区清胜作恶多端,横行霸道,杀他也就罢了,理所当然,但是不能祸及他的妻儿,杀人全家不是男儿所为。”
这个青年说话带着檀香县的口音,石崖心想,刚到星沙就碰到一个老乡,而且又姓马,听口音应该也是影山脚下的村子出身,青岭镇附近一代的村民有许多姓马的,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个村子。
那个叫作姜庆的人犹自不服,咬牙切齿的说道:“区清胜这个狗贼,霸占我家田地,抢走我妹妹,逼我爹娘上吊自杀,害我家破人亡,不杀他全家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怎么对得起惨死的妹妹?”
“就是啊,马大哥!”另一个声音附和起来,义愤填赝的说道:“那区清胜仗着自己的哥哥是巡抚的军师幕僚,捐了个户曹的官位,这几年不知害死多少人,他家的几个儿子也都不是好东西,当街就敢抢人带回家里糟蹋,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接着又有几个人出声历数区清胜一家的恶行,不是亲身受到迫害,就是邻里乡亲遭到毒手,放高利贷,强占良田房产,利用户曹权力横征暴敛,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就连楼下偷听的石崖也是脸色微变,胸中生中一股愤怒。
最后,一人放话问道:“马大哥,你是队正,手下几十号人都听你的,只要你开口,我们拼了性命也要除去区清胜这个祸害,到底干不干?”
石崖有些惊讶,这才明白楼上这批人竟然是官兵,而且那个马大哥还是个队正。
他听杨度兴说过大燕军制,军中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人为一火,设火长;五十人一队,设队正;一百人为一都,叫作都头;五百人为一营,设营管;二千人为一统,称之统领;一万人成一军,长官便可称将军,通常是偏将或者副将。
队正已是中低级军官,这个马大哥年纪不大,却已身居上位,而且十分服众,看来是个极有能力本事的人。
楼上沉默了许久,马大哥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区家为非作歹数年,我也早就知道,既然兄弟们都说要动手,我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顿了一下,又道:“但是有一个规矩还是要立起来,我们这次出手,务必只除首恶,绝不能滥杀无辜,那区家之中不可能全是坏人,老弱病残更是不能胡乱下手,否则我们跟区家的恶人有什么区别?一旦被我发现有谁胡乱杀人泄愤,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到后面,马大哥的声音越发严厉,带有一股不容置疑,说到做到的气势。
“马大哥说的有道理,我们听你的。”
“是。”
“那好吧。”
众人纷纷附和,其中有几个人似乎言不由衷,但是迫于马大的哥的威信,只好答应下来。接下来,一群人便讨论晚上如何动手的事情,他们都是官兵出身,对星沙城又十分熟悉,根本不用什么计划,都是打算夜深之后,直接冲进区家杀人了事。
石崖听了一会儿,暗自记下区家的位置,付完茶钱下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