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石崖准时从睡梦中醒来,往窗外望了一眼,暗道:“差不多是时候了。”便翻身起床,悄无声息的离开客栈。
此时正是亥时二刻(晚上十点)左右,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漆黑一片,连一个巡逻的守卫都没有,城门也早就关上,只有偶尔能听到绻缩在街角的难民的呓语。
唯一还有活动的是城南靠着汉河的码头一带,那是青楼聚集之地,仍旧灯火明亮,风中隐约传来丝竹糜糜之音,显是有人在通宵达旦的寻欢作乐,引人暇想。
“这估计是星沙城夜晚唯一的娱乐项目了。”石崖朝码头方向一望,便收回目光,他对这些没有兴趣,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奔行起来。
石崖灵活的大街小巷中穿行,时而跳上屋顶,时而翻*墙疾奔,犹如黑影一闪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半刻之后,来到白天在茶楼从那群官兵口中听到的地址,区清胜一家所在的街道。区清胜有官名在身,位居户曹,手握星沙府征收赋税大权,几年搜刮下来,早已富得流油,居住的宅院也是城里有数的豪华府邸,占地极广,邻近的人家都是城中商家大户和官员一类。
区家大门紧闭,门外挂着两盏灯笼,从昏暗的火光可以看到笼罩上面写着‘区’字,府邸里头却是一片寂静,想来主人仆役都已经休息了。
石崖找了个隐蔽的藏身之处,耐着性子躲在暗中观察,大约到子时,大街尽头出现了七八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贴着墙角靠近过来。
石崖精神一振,暗道终于来了。
他抬头望天一眼,一轮半圆的月亮悬于中天,刚好被厚厚的乌云挡住了月光,夏风稍疾,恰是月黑风高杀人之夜!
这群人很快摸到区家门前,石崖看清他们的打扮,一个个身穿黑衣黑裤,面上蒙着黑布,头发也被束起,只露出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就连手里的刀鞘也用黑布缠着,完全就是一副要去干见得不人勾当的模样,若是有人突然碰见,必会被吓一大跳。
石崖很快找出其中为首之人,他走在最前面,身量不高,与常人相当,但是身手极为矫健,呼吸绵长,脚步平缓有力,落地无声,显露出一身不弱的武功。
“看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姓马的队正了。”石崖饶有兴趣的打量一番,可惜夜色朦胧,他的目力再好,也只能大致看清动作,而不能由判断此人的身手有多强。
只见马大哥朝手下比划了几个手势,一群人便明目张胆的从区家的前门翻*墙而入。
石崖有些怀疑,杀人灭口这种事自然是从后门进入更安全一些,不论是哪户人家,后门防卫通常相对薄弱,这个马队正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看起来也不象是鲁莽之辈,怎么直接从前门就杀进去了?
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有守夜的家丁护卫,区家自然也不例外。
院子里面很快发出几声低沉的闷声,石崖在外面听着,知道必是有区家的护卫被放倒了。他暗自点头赞许,看来这批人的实力真是不弱,而且有备而来,否则区家护卫不会连求救警示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再过一会儿,等到里面的脚步声渐远,石崖才现身,脚下发力在墙角蹭了一下,翻身过墙,落在区家的院子里面。
往前走了几步,石崖便发现不远处的角落躺着一道人影,看打扮正是区家的护卫,喉咙处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淌了一地,老远就能闻到血腥味,手里还紧紧抓着一盏熄灭的灯笼。
“这人已经没气了。”石崖看了一眼,便不再管他,继续前行。
区家府邸虽然不如檀香方家那么富丽堂皇,但是占地也是极广,十分气派,大户人家该有的东西尽有尽有,石崖一路摸黑前进,除了感受到区家的富贵之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悲凉。区清胜原本只是一个小富户,捐官不过数年,就发展到如今这等地步,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眼前的富贵,是用无数贫苦百姓的血汗构筑起来的。
一路行来,石崖发现了四五具尸体,皆是区家的家丁护卫,都被一刀割喉毙命。
原本石崖对这些家丁护卫有些同情,但是一想到区清胜父子几人平日作威作福,这些家丁护卫也是帮凶,助纣为虐,便没有了丝毫的同情心。渐渐的,石崖深入区家的内宅,前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连忙停止下来,知道那批人就在前面不远处。
“啊……你们是谁?你……”
正当石崖想着前面那批人会怎么动手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惊慌失措,虽然叫声立即就被掐断,戛然而止,但是一下子惊醒了整个区府,许多地方都亮起了灯火,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有家丁敲响铜锣,大喊着抓贼。
“糟糕!”石崖暗骂一句:“这批人办事太不靠谱了,竟然被一个女人扰乱了计划。”
“什么人?”这时有人大喝一声,随后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
石崖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心中一震,这人显然是个高手,不过他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猛的往前飞奔,朝四周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四五丈高的大树,顿时大喜,趁着没有被人发现之前,手脚并用灵活的爬了上去,隐藏在树冠里面。
树上的视野非常开阔,石崖居高临下,目光透过枝叶缝隙,很快便将区府中的情况看得十分清楚。
一大群人正在一处厢房周围打成一团,那里似乎就是区清胜的卧房,一个半老徐娘在卧房门口身首异处,脸上仍是一片惊恐的表情,两三个丫环缩在墙角对着尸身哭喊,从她们的叫声中得知,死去的正是区家的主母,区清胜的结发妻子。
看样子,她应该是恰好走出卧房发现了一群黑衣人,发声大叫,却被当场斩杀。
而区清胜本人却毫发无伤,被一个年约四十的手持长剑的中年人护在身后,那七八个黑衣人在马大哥的带领下,对中年人疯狂围攻。奈何中年人的武功远超他们,任凭他们如何进攻,都被轻松的一一化解,若不是他要保护区清胜,受到拖累,不能全力出手,恐怕早已有同伴丧命了。
看到场面一时僵持不下,石崖便没有急着出手。
久攻无果,几个黑衣人顿时大急,忍不住破口大骂,直把区清胜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有几个人不小心骂了漏嘴,让人猜到他们是受到区家迫害的苦主。
那区清胜手无缚鸡之力,只穿着一身内衣,五十多岁的人略显富态,本来被惊吓得不轻,这时听到黑衣人的怒骂,反而大笑起来,脸上一片狰狞,狠狠说道:“我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们这些贱种,要不是正好今日贺先生到府上做客,真就被你们得手了。看我等会儿不抽了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让你们尝尝酷刑的滋味,若是你们没有受够一个月的痛苦,我就不姓区!”
说着,区清胜对中年人大声道:“贺先生,快帮我收拾了这帮贱民,别让他们这么痛快的死了,事后必定重酬奉上。”
“好说。”
中年人听到重酬二字,脸上露出几分贪婪之色,当即朗声一笑,且战且退,轻轻一推把区清胜送入厢房之中,接着一振手中长剑,杀向几个黑衣人。
为首的马大哥顿时脸色大变,刚才一番拼斗,他已知道眼前这人是个武豪,自己仅是武徒,还在练骨阶段才到五六分火候,绝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今晚带来的几个兄弟,除了一人是武士之外,其余几人都只练过几手粗浅的功夫,平素在军中还看得过去,个个皆是精兵,但是在武豪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之前能勉强打个平手,依靠的是人多势众,而且对方被区清胜拖累,现在他腾出手来,全力拼杀,别说自己仅有七八个人,就是人数再多一倍也抵挡不住。
马大哥愤恨的想着,心里又有些后悔,他前几日就派人将区家的情况里里外外的摸透了,得知区家护卫首领是个姓岳的武徒高手,而且到现在还没有现身,这个姓贺的武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
他飞快的向四周一看,这时六七个区家护卫握着刀剑包围了过来,一盏盏灯笼亮起来,将整个院落照得灯火通明,为首的正是区家的那个武徒护卫首领。此外,区清胜三个儿子也出现了,他们都有武功在身,看到母亲身死,均是眼中喷火,恨不得生啖几个黑衣人的皮肉。
“难道我今晚就要死在这里?”马大哥心中绝望,自觉突围无望,却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咬了咬牙,沉声道:“兄弟们,各自逃命吧!哪怕逃不出去也绝不能让他们好过,杀一个够本,杀一双就是赚了!”
说完,他大喝着迎向那个贺先生,打算缠住对方,给兄弟们创造逃走的机会。
听到马大哥的话,七八个黑衣人都心生死志,呼喊着杀向区家的护卫,顿时一片刀光剑影,十几个人斗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