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雍睿不是寻常人，他这样的人不好做，而他身边人则更不好做。如斯，你要学着看开点，若总是一颗心放在他身上，为他牵肠挂肚，形容憔悴，那我还真是要后悔当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如斯默默颌首，轻声道：“我都明白的。他是要去建立不世功勋，我万不能因为我这点小女儿的心思牵绊他，拖他的后退。我现在也是玄武军的一员了，也能为他做些事情了。”
如斯脸上露出一丝笑，她看着洞开的窗户外，那依旧灯火璀璨的花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亮。
“就算前途如何叵测，我也不会退缩。徐子秀，你看着吧。”
三日后的清晨，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花满苑的后门出发，穿过了砂之国设立的层层关卡，顺利的离开了京都。看起来随时一切顺利，但其中艰险也只有亲历的人才能够了解。
花街一改往日风月无边的模样，一早就有军队驻扎在此。整条街上不少女子都被军人强行押到朱雀大街，混在贫民中充作欢迎的队伍。一时间，只有清晨的雾里，风呼呼而过。
如斯微微掀开窗帘，蹙眉看着花街上长长的队伍。目下已经入秋，天气逐渐寒冷。风吹进来带着一股浓浓的湿气。
清雨推开门，她见如斯穿的单薄站立在窗前，不禁皱了皱眉找来一件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
“你得随我去一趟朱雀街。”清雨同样看着楼下绵长的队伍，接着说道：“此次我们花满苑也不得例外！”
“我知道，我随你去。”如斯点点头，跟在清雨的身后下了楼。
花满苑的姑娘全都在楼下的大堂里集合，她们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今日的事情。见如斯与清雨二人下了楼，便一下子停止了声音。
清雨朝如斯点了点头，她二人率先走出了花满苑的大门。而她们的身后，那些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姑娘们全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出去。
花满苑的大门外，街道边，全是重兵把守。那些手执长矛的士兵，最底层的士兵，他们看着形形色色的姑娘们，眼里多少有些猥亵的意味。
如斯自那次之后再一次看见了福音，不，如今应该称她作音三娘。
音三娘穿着一袭绿衣与赵唯语并肩而行。她脸上依旧蒙着一块白纱，露在白纱外的眼睛因着赵唯语的话而微微转动。
如斯看着走在对面的她一时有些痴了，待对方突然调转目光看过来时，她连忙慌乱的垂下了头。她依旧害怕，最亲密的姐妹会眼含讥诮的看着自己。
朱雀大街上，全都是越之国国民。他们被砂之国士兵强行押到此处，夹道而立，分明是为了向那位神秘的王储表现出亲近和谐的一面。然而，那人群中夹杂着的不屑与鄙夷的表情却暴露了这个谎言。
目下巳时刚过一刻，也不知那位王储何时才到。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众人挤挤搡搡，弄得一身都是汗。前一刻清雨还在身边，后一刻便不见了踪迹。如斯颇有些无奈的拉了拉身上快被挤掉的斗篷，微微向后退缩。
然而，还未退到两步，便撞上了一个胸膛。她转头向上望去，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她讶然的睁大了眼睛，连忙垂下头。而后者，却摇着扇子目光并没有落在撞到自己的女子身上。
如斯敛住斗篷，无声的向一边退去。然而，人群再次向前涌去，如斯不得已再次撞在了那人的胸前。
“姑娘，没事吧？”他伸手扶住如斯，用一口不流利的语言问道。
如斯只是摇头，挣开他的手只想快点淹没到人群中，然而斗篷却因着挣扎的力量，落在了那男子的手中。她回过头想要拿回斗篷，却见那男子已经看到了自己。
他微微张开了嘴唇，轻声唤道：“如斯表妹……”然而，这一声呼唤并没有将人群中的佳人唤回，反倒，再也难寻她的倩影。
如斯在人群里东窜西窜，一边伸手拍了拍胸口，企图抚平紊乱的心跳。她长吐了一口气，万万没想到会在人群之中看见砂纸过的王储——穆木札·东弋。
不过此人向来随性放旷，从不按牌理出牌。这样的人将来掌管砂之国，也不知是幸是哀，念及此处，如斯不禁摇头，哭笑不得。
谁知此波刚平，一波又起。
身着绿衣的女子站立在如斯面前，她微微挑眉看着如斯，隐在白纱之后的唇角也扬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如斯咬住下唇，只是片刻，她抬起头冲音三娘一笑：“福音。”
音三娘微微冷笑了一下，她上下打量了如斯一眼，突然垂首快要贴在了如斯的耳边。然后，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的说道：“那两辆马车，你以为出了城就算是成功了吗？”
那微带着蛊惑的嗓音虽是极其缓慢的从那张艳丽的唇里吐出，却仍如一记响雷炸响在如斯的耳畔。
音三娘很满意如斯现在的状态，她苍白着一张脸，银色的双眸带着惊恐蓦然瞪大。
如斯抓住她的手臂，皱眉低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音三娘抽回手，笑道：“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不能那么做！那可都是你的同胞！”
“同胞？”音三娘的眼里陡然升起了嘲讽的神色，她睥睨着如斯，慢慢说道：“我不需要同胞，这个世上谁若与我过不去，就是我的敌人。我早已摒弃了自己的血统，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复仇者。”
她说完这句话，再不看如斯一眼，转身疾步融入了人群之中。
如斯脑中一片混乱，她思量许久，终于调转步伐，往人海深处走去。
那两辆于辰时就已出城的马车果然在路上遭到了伏击，消息被勾陈军传来时，整个花满苑的暗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清雨蹙眉看着跳跃的火焰，指甲陷入掌中越来越深。过了许久，她突然拍案而起，转身向暗室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徐子秀厉喝一声，拦在了她的身前。
清雨道：“音三娘已然知道那些人是被我们救得，若是让她把这条消息告诉那些当权者，花满苑难逃一劫！”
“你现在去做什么？杀了音三娘？”
如斯的身体因着徐子秀的话猛地一颤，她抬起头紧盯着清雨。
“这是唯一的办法，在她还没有将我们暴露出去之前，只能杀人灭口！”
“不行！你不能杀她！”如斯霍然站起，银色的眼眸瞪得极大，
清雨转过头，莫名的看着如斯，语调冷漠：“你难道想要叶雍睿多年的心血功亏一篑？音三娘固然是你的姐妹，那么，我们这些同你一起并肩的人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她不会说出去的！你信我！”如斯的眼里蓦然多了一丝悲哀。“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她肯定会慢慢的与我斗下去。”
“她要看见的，不过是我在她的股掌间慢慢失败的过程。”
如斯笑了起来，她看着清雨，多了一份坚定。
清雨终究是相信了她，她转而看向暗室的另一边，那个站在黑暗中的人。
“雪桐洲目下如何？”
暗中的人答道：“主公已经与黔之国签订了协议，目下他正挥兵向北，在元雾洲遇上了铁娘子的军队。”
话音刚落，徐子秀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调转过去。
“主公留下一万三千人马与铁娘子周旋，亲带剩余的一万四千人继续向北。”
“他目下已到达何处？”
“得胜洲。”
清雨点了点头，疾步走到桌前将羊皮地图摊开。
得胜洲距离京都有三千五百余里，其中共间隔了四洲二十一个镇。仅仅数月，叶雍睿的骁龙军竟然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南廷的围堵，砂之国的防卫，攻占了整片西南地区与部分中原地区。
这样的战绩就算是在越之国甚至砂之国的历史上都是寥寥无几，难有与之媲美的。
清雨听罢，恍然一笑，说道：“怪不得夷狄会派王储前来，想必是为了安定军心。”
如斯听了，心中暗笑。东弋前来此地，莫说是安定军心了，只要是不扰乱军心也是万幸。
徐子秀突然开口道：“我与勾陈军一同前往救援，清雨如斯你二人留守京都一定要多加留意这几日的风声。夷狄王储前来，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你箭伤刚好，还是不要冒险才对！”如斯担忧的看着他。
徐子秀笑了笑，双瞳的眼睛里却一扫平日里的放旷多了几丝凛然：“你莫要担心我，我吉人自有天相！”
次日，一场风波无声的扫荡着整条花街。有人举报，花街里藏着南廷与骁龙军的细作。一方面，砂之国当局者在军中尽力压平流言，另一方面又加派人手不动声色的彻查。
今日已经有第二波士兵来到了花满苑，但他们照例没有查出什么。
清雨一边与带兵的副将调笑，一边留神的观察着众人的举动。如斯看着楼下的一切，双眉微微蹙起。她正欲下楼，却见一白衣少年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那些砂之国的士兵见到那少年，居然一个个都垂首行了一记军礼。那少年却仿佛没有看见众人一般。他的一双蓝色的眼眸肆意的在大堂内扫荡，然后，他指着头顶的虹桥对身边的一名随从说了些什么，那随从又以砂之国语回答。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放肆，引得楼下的姑娘纷纷侧目。
如斯看着那少年总觉得有几分面熟。而就在此时，那少年忽然开口，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们这儿的头牌是谁？”
清雨知他定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连忙赔笑说道：“我们花满苑的姑娘个个都貌似天仙，不知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少年正欲开口，他身边的随从却上前一步在他耳边用母语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少年颇有些不耐，挥了挥手斥了一声，转头又对清雨笑道：“好姐姐，你倒是说说你们花满苑都有那些类型的姑娘。”
清雨笑道：“我们花满苑的姑娘个个都琴棋书画，样样具通。小公子若是喜欢妖娆一点的，我们有牡丹姑娘。小公子若是喜欢清高一些的，我们有白莲姑娘。只凭小公子一句话！”
少年听罢，斜了斜唇角，以扇点唇，蓝色的眼眸仿若宝石一般在大大的眼眶中转动着。他看着周遭的姑娘们，冷不防的仰起头向虹桥的一头看了过去。而那立在柱子后面的白衣少女正巧被他看在了眼中。
“我要她！”少年折扇凌空指向如斯，脆声说道。
众人全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是如斯，全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清雨神色一闪，连忙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如斯姑娘是不卖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