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要让她卖身了!”少年莫名的看了清雨一眼,说道:“这位姑娘有何特长?”
“如斯姑娘琴技一绝,小公子不妨上雅阁听她弹奏一曲。”
“琴?”少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说道:“你所说的可是那种七弦琴?师傅教我弹奏过,实在是太难了!”
少年的话语里带着极浓的任性,这略有些娇憨的语气将众人逗得不禁低低的窃笑起来。
少年不以为意,他对身后的随从说了一句什么,又转头对着一旁谦恭的副将叮嘱了两句,便随着清雨上了二楼的雅阁。
雅阁内,如斯早已端坐在珠帘后。她看见那少年摇着折扇走进来,心中有些迟疑。
他的身量十分娇小,不似寻常少年子的身材。他眨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嘴角微微挑起含着笑意,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忽然将目光投了过来,钉在了如斯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躲在珠帘后面?”少年一笑,折扇朝这边点了过来。
如斯微微笑道:“唯有如此,听者才不会因为琴师的模样而在听曲时分心。”
“唔……”少年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你会弹什么曲子?”
“你想听什么我就能弹什么。”
少年眼珠一转,坐在椅子上笑道:“师傅曾说‘江山寂’乃天下第一名曲,唯心中深有丘壑的人方能奏出其中精髓。你一个小小女子,不知能否驾驭如此气势恢宏,慷慨激昂的曲子。”
如斯微微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这少年会挑这么一首早已失去流传的曲子。幸而三公子偏好乐理,搜集了江山寂的残曲,并根据后世的资料对其进行了修复,才有了如斯脑海中那完整的曲子。自三公子死后,这世上也唯有如斯能够弹奏出完整的江山寂了。
如斯浅笑了一下,平复了呼吸,开始了一个起手式。她将十指覆在琴弦之上,凝神弹拨了第一个音符。
很久没有听见如斯弹琴了,就连清雨也停下脚步背靠着门扉凝神听了起来。她眼前忽而是万马奔腾,厮杀血战的沙场,忽而又是残阳如血,妇人望归的农院。忽而又是风光无限,太平万里的江山。这一段段或激昂或委婉或欢闹的音乐从那七根琴弦中跳跃而出,充盈在整个室内,使人仿佛身临其境,因其声而感江山宏伟,人世之变。
而这一切,却最终化为了那皇宫内,高台上,帝王站在朗朗青天下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宫城,喟然长叹一声江山永寂。
最后一个音符缓慢而沉重的在每个人的耳边荡漾开去,众人全都沉浸其中,过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如斯仿佛也陷入了自己所造的幻境里,她眼角有光一点,轻轻滑落。几个瞬间之后,她睁开眼,不动神色的抹掉那一滴泪水,看着珠帘外的少年。
“好一曲‘江山寂’!”少年大声赞叹,伸出手用力鼓掌。他看着如斯,眼里满是惊叹:“你不该留在此地,你应该有更好的空间发展。”
“公子过赞了。”如斯挑起唇,微微垂下头颅。
“你随我回王城吧!”少年站起身,一边大步的朝珠帘走来,一边开口。他伸出手,一下子掀开了珠帘,见到了如斯的真容。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女居然有一双同砂之国贵族一模一样的银色眼睛。而这双眼睛又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早就见过了一样!
“我见过你?”他开口,蓝色的眼眸瞪得极大。
如斯摇头,她也觉得奇怪,细看之下这少年的五官竟也是如此的熟稔。
少年也不做多想,开口便道:“我要带你回王城!应该有更多的人来欣赏你的琴技!”
如斯脸色霎那变得苍白,她坚决的摇头说道:“我是万万不会随公子去砂之国王城的!”
站在门扉处的清雨从未听过如斯用如此不善而严厉的语气与一个人说话,她不禁直起身,冲如斯狠狠地打了个眼色。
如斯也知自己冒失了,只好叹了一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越之国人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看的极重。雨娘待如斯有恩,如斯留在此地也是为了报恩。公子就算是为了如斯好,也不应当让如斯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少年咧了咧嘴,说道:“哥哥说的果然不错,你们越之国人的事情可真多!也罢也罢!我也不带你去王城了。”
如斯心中一松,不禁对少年展颜一笑。
少年却接着说道:“你不去王城,那就随我回一趟府邸。你这么好的琴技也得让我哥哥见识,还有纳赫家的哥哥,总要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弹琴比他更好听的人!”
如斯忘了清雨一眼,而后者却点了点头,她哭笑不得,只好问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位大人的佳儿。”
少年笑道:“我父母是谁,你去了我的府邸自然知晓。今晚酉时,我会派人来接姑娘。姑娘做些准备吧!”
不待如斯开口,少年朗声一笑,带着随从下楼扬长而去。
如斯追到窗前,只见那少年翻身上马,带着一小队砂之国军队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她转身看着清雨,说道:“那少年不是一般人物。”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让你答应了他,这样可以打探到他的底细。”清雨走过来,冲如斯一笑:“你今晚恐怕要见一见大人物。”
“我不怕。”如斯银眼一眨,说道:“身为玄武军,这点场面如果害怕的话,以后还能做什么大事?”
清雨忽然一叹:“如斯,你变了。”
如斯一愣,问道:“我哪里变了?”
“更勇敢了。”清雨的笑容里多了赞许。
眼前的男子转过身时,如斯已经避之不及。她只能呆站在原地,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酉时随马车前来此处,原本就有些狐疑。这地方原本就是帝王的皇宫,而现如今能居住在此处的也唯有砂之国的王储——穆木扎·东弋。
东弋见到如斯时,先是愣了片刻,尔后喜不自胜,一下子握住如斯的肩,笑道:“没想到还是见到了表妹!如此甚好,也不必我在劳师动众的去找你了!”
如斯向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见过王子殿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东弋连忙将她扶起来,英气的眉微微绞在了一起。“你是我表妹,是我砂之国的郡主!”
“殿下慎言!”如斯咬了咬唇,斩钉截铁的说道:“民女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东弋正要再度开口,殿外已有人带着欢笑跑了进来。
“哥哥!你可听她弹琴了?”少女的声音仿佛夜莺一般,十分悦耳。
如斯低垂着眉眼,只见一双鹿皮小靴快速的奔到了男子的身旁。她慢慢的抬起眼睑,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少女正拉着东弋的胳膊,亲亲热热的说话。那少女梳着砂之国贵族的发式,头上缀了一些圆润善良的明珠。她忽然回过头,冲如斯一笑。
如斯讶然,原来这个少女竟是白日里那个娇憨傲慢的少年!
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东弋的妹妹,穆木扎·格格。
格格围着如斯转了一圈,然后定在她面前笑道:“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的。”如斯翘起唇角,冲格格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格格点了点头,正想开口,东弋却一把拉住她,说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殿下!”如斯突然抬起头,紧盯着东弋大喊一声。
东弋亦会看着如斯,只被她眼中的神情弄的踌躇起来。片刻,他叹了一口气。
“她是谁?”格格看着古怪的二人,追问道。
东弋不答话,如斯说道:“既然来此是为了弹琴给王子殿下听,那么,就开始吧!”
“慢着!”东弋抬手,看着格格说道:“你出去,我有话与如斯姑娘说。”
格格噘了噘嘴巴,瞅了东弋一眼一边念念叨叨的埋怨着一边走出了大殿。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如斯与东弋二人。殿外的月光洒落进来,为光滑如镜的地砖铺上了一层水银般的光华。透入殿中的微风吹动了如斯的裙角,她抿发,默不作声。
“你可知舅舅已近大限之期?”东弋蓦然开口,低沉的声音静静的回荡在大殿之中。
如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向下一沉,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中。
“舅舅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江山大业,他一直都是个铮铮铁汉,从未后悔也从未流泪。只是因为多年前负了一个女子,他的后半生全都在痛苦后悔中挣扎。我亲眼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悲伤憔悴。”
“我确实无法了解那几年你是度过的,你们母女可能经受了极大的苦痛。可是,如斯,舅舅这后半辈子所经历的煎熬绝对不必你母女二人要少。他一直在找你们,为了找你们,他三次偷入敌国境内。你知道那几年两国关系紧张,一旦被人知道舅舅的身份,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就是为了你们,他三番两次身陷险境。却从未放弃,从不后悔。”
东弋的声音里夹杂着轻轻的叹息。
而如斯的眼里却因为他的话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他现在老了,可能明天也可能是后天,他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唯一的遗憾是你,唯一放不下的也是你。”
“你莫要再伤他的心了,你是他的女儿啊,如斯。”
“你别说了……”如斯闭上眼,声线颤抖。
“你为什么不要我说?”东弋转首看着她,蓝色的眼眸被殿中的月光反射,仿若一颗蓝色的宝石。“你害怕知道这些,因为你害怕自己心软。”
“如斯,承认自己的心软,承认自己其实还是放不下舅舅。这些,对于你太难了吗?”
如斯紧咬着唇,不让呜咽从口中泄出。
“我不知道你到底再坚持着什么,或许你的从一开始的固执本就是一文不值的。血浓于水,如斯,回去见见舅舅,喊他一声父亲,让他去的再无遗憾吧!”
东弋说完这一切,缄默站立。
而如斯却将头垂的越来越低。
不错,东弋说的这一切不都是她心中一直纠结的事情么。她不愿意承认,她其实一直都挂念着这个父亲。只因为想到此处,就会觉得自己是对不起死去的娘亲,对不起娘亲当年所受的那些苦难。如果,把这些执念放下,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她又想起年前,她见到的那个老人。
他真的老了,满头华发,身体孱弱。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她又怎会相信这个人竟是当年叱咤战场,能使风云变色的大将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