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故人现(8)
上木2015-12-21 19:503,894

  “我去看他。”

  许久之后,殿中一道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东弋连忙转过头看着她。

  “我去看他!”

  如斯看着东弋,再度开口,像是决定什么,她的语气坚定的铿锵有力。

  并没有预料中的回到王城,当天夜里,如斯随东弋亲卫一路南下,到达了位于大陆东部的东徽州。如斯看着马车外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景,心中隐隐作痛。点点悔意慢慢浮起,渐渐包围了整个心脏。

  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曾与她长相厮守的地方。当年的那份感情,已经成为了他一生之中最美丽的回忆,却也是使他负累一生的桎梏。

  赶了几天的马车,一路通过各种关卡。从砂之国统领的中原地区到南廷统治的的东南地区。一路上战火纷飞,所遇的一切都是惊心动魄的。好几次如斯都差点葬身炮火之下,若不是东弋所派亲卫乃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斯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一路所见所闻,也让如斯颇有些心惊。

  她所见过的不过是因战火流离失所的难民,而真正的战场她却从未经历。一路所经历的战场,战斗的双方却是南廷与叶雍睿所帅的骁龙军。有好几次,如斯只要回头就能与叶雍睿汇合,然而,思念对于此时的如斯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到达东徽州已是半月之后,难得是,那个原本的小渔村并没有受到战火的肆虐。当如斯踏上这片故土时,只觉得光阴荏苒,世事无常。渔村还是那个渔村,然而,其中却无一人。大概都是因为战争的缘故,那些人,全都逃到了更远的南方。

  当年她和娘亲所住的小木屋还在那儿,这让如斯恍然如梦。她抬步走去,一步一步,迈的艰难。

  当年那段痛苦的岁月,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这多年缠扰的梦靥,让她午夜梦回总是呜咽出声。

  正陷在回忆中时,小木屋的木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位清俊高大的男子。他褐色的头发被高高束起,一身白袍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他突然抬起头,一双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当他看见站立在不远处的少女时,刹那瞪大了双眼。

  “如斯……”清戈低喃了一声,难以相信。

  如斯忽然掉下了眼泪,她咬唇一步步走近,抬头看着清戈问道:“他在哪儿?”

  清戈将如斯拉到一旁,低声道:“你来此处干嘛?难道还想来伤他的心吗?”

  如斯不答,只是有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

  清戈呆了一瞬,松开手,叹道:“伯父他……他已经活不了了。病魔缠了他十年,他本可以好好调养过来的。只是多年来的自责与担心,让他本就不好的身体越来越差。如斯,当我求你,这一次,不要让他再伤心了。”

  “他在里面,你去看看他吧!”

  如斯站立在门口,好半天都没有动作。清戈看着她,亦不说话。如斯呆立了好长时间,她深吸一口气,跨进了木门里。

  木屋内的陈设已被人重新打理了一番,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屋里的木塌上躺了一个人,他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那么静,静当让如斯伤心。

  她慢慢的走过去,终于看清了躺在榻上的人。

  他面目枯槁,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他很瘦,仿佛全身就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如斯不忍继续端详他,闭上眼,泪流满面。最终,她仍是坐在了床沿上,俯看着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大将军王,也不是那个傲立于天地间的伟岸男子。他是一个老人,一个怀着自责,即将遗憾而终的老人。

  如斯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中溜走,并且从此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这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至亲的亲人!

  “爹……”

  她陡然喊了一声,轻轻的,却满是哽咽。

  她握紧他削瘦的手,放在脸上摩挲。

  “爹……”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的喊。

  他手指颤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那双浑浊的银色眼眸在见到眼前的人时微微放出了异样的光彩。这样的光彩就仿佛飞蛾扑火时,最后的奋力搏击。

  “如斯……”他气若游丝,声音喑哑难听。

  如斯笑了,点头。

  “我是如斯,我来看你了。”

  荣弈的脸上缓缓地绽放出了笑靥,他微微喘息着问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爹。”她再次开口,眼泪落到了他的脸上。

  荣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反握住了她的手,笑了起来:“我此生无憾了。”

  “爹!爹!爹!”

  如斯伏在他的身上,痛哭了起来。

  荣弈的右手在床榻的里面摸索了许久,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抬起头,见到了他右手中的物什。

  那是一把个小小的木弓。

  “我算着日子做的,想你也该出生了……”

  他喘息了很长时间,接着说道:“等你会走路了,我就要教你射箭……教你……教你骑马……”

  很多年前,身在战场上的他看着满空的繁星,算着女儿降生的日子。他取了最好的木头,亲手用刻刀一点一点的削出了这一把小弓。等女儿会走路了,他就要教她骑马射猎。等女儿会开口说话了,他就要教她唱古老的歌谣。等女儿一点一点的长大,他要看着她变成最美丽的姑娘,然后亲手为她盖上红盖头,将她交给能照顾她一生的男人。

  这是在她还未出生时他就一直在憧憬的事情。那么多年的铁马岁月,那么多年的战场厮杀,当他冷酷的斩下敌军的头颅时,脑中却一直是这个未出生的女儿带给他的最美好的柔情。

  如斯接过那么小弓。

  小小的木弓显然是被人经常摩挲才会如此的光滑。

  她眼泪掉了下来,一颗一颗,像是硕大的珍珠。

  “你的眼睛很像我……你……你是我女儿……”

  他微弱的语气中带着自豪与骄傲,斩钉截铁像是在证明什么。

  “婳儿……我要来见你了……”

  他的目光渐渐委顿迷离了起来,他看着虚无的前方,露出了笑容。

  她来迎接他了。

  他终于能够放下一切,再不受内心的煎熬,拉住她的手,跟她一起走了。

  “爹!”如斯大喊一声,想要拉住这个即将离去的灵魂。然而,她所拥抱住的,只是他垂落下来的手臂。

  他终是走了,他此生已无遗憾。

  而如斯,只是那一刻,她却接过了纠缠他多年的心魔。或许这心魔也会缠扰着她,一生一世。

  清戈曾与她说过,子欲养而亲不在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痛苦。如斯也终于明白,她没了泪水,手里紧攥着父亲临终前留给他的小弓。

  马车外的风景一步步向后退去,可她的眼里却是茫然空洞的。远处的彤云下战火纷飞,距离此地七里之外便是南廷与骁龙军对抗的战场。

  清戈命人停车,他骑马过来低首对如斯道:“天色渐晚,我们今日就在此处先过一晚吧!”

  如斯不答,却垂下了眼睑。

  根据砂之国传统,荣弈死后便被火化。遵从他的遗愿,他被埋在了渔村后面的山上。这一位高贵的砂之国左部大王,这一位铁血的大将军王,死后却长埋于敌国的土地下,只为了守候峥嵘岁月外的那段眷眷深情。

  清戈掀开车帘将如斯拉了下来,如斯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如同一个木偶。

  天色很快就黑下来,远处的战场也偃旗息鼓。这短暂的安宁中,只闻风声呼啸。山上的风格外的寒冷,即使身着貂皮斗篷却依旧无法阻挡那彻骨的寒气。风向不定,那篝火也被吹的东倒西歪,几欲灭掉。

  清戈割了一块烤好的山鸡肉给如斯,自己喝了一口烈酒,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

  如斯默默的吃着鸡肉,或许是放了砂之国特有的香料,这鸡肉有一股别样的味道。然而,如斯却尝不出来。她味同嚼蜡的吃完鸡肉,转头看着清戈。

  “冷不冷?”清戈低头看着她,那一双与她极其相似的眸子里却满是温柔。

  冷不防的,如斯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囊,仰首狠狠灌了一大口。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又喝得急,一口酒还未咽下便连连咳嗽了起来。她咳得脸通红,一双眼睛也咳出了眼泪来。

  清戈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为她顺气。

  如斯忍不住,倒在清戈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她哭的像个孩子,鼻涕眼泪齐流。这让纵马叱咤战场,挥剑退万军的大将军清戈有些手足无措。他笨拙的抱住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只一个劲的拍着她的背脊,连声说道:“别哭了,别哭了……”

  漫天的星辰之下,唯有山风与她的哭声。虫鸣早绝,毕竟已经入冬了。更不知是何时,天空飘来小片的雪花。这些雪花如沙如尘,随风荡漾。如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些雪尘又停了下来,绝了踪迹。

  如斯哭的鼻头通红,她从清戈的怀里直起身,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小木弓。

  “伯父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难过的。”清戈拾起木棍,捣了捣火中的木屑。红色的火光中,他本就英气勃发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微眯的银色眼眸里跳着一小簇火焰,那鼻梁投下的阴影如此深刻。

  如斯抱住双膝,因为刚刚喝了那一口酒,身体也不再冷了。

  “我是被大伯带大的。我父母很早就死了,他们全都死在了战场上。大伯待我很好,他几乎是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总是看见大伯喜欢对着南面发呆。后来我才知道,南面是越之国,是你和你母亲生活的地方。”

  “他是左部大王,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身上的桎梏太多,大义面前他不得已放下儿女私情。大概他以为,他还有太多的时间,而你的母亲也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去等他。其实这件事里,谁都没有错。伯父和你母亲都是太善良的人,将这些罪责全部往自己身上揽,不愿埋怨不愿计较。”

  “要怪,只怪世不太平。”

  他转首看着她,温和的说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回王城?你是我的妹妹,应当得到我的照顾。我会给你最好的,不会再让你受苦受难。”

  如斯盯着火焰,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就在清戈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时,她却开口了。

  “我是父亲的女儿,却不是砂之国的郡主。”

  清戈的心猛然一沉,他说道:“这两者有何区别?不都是你么?”

  “不!”如斯看着他,银眸里是固执的光芒。“我可以是我父亲的女儿,但绝不是砂之国的郡主!”

  清戈有些愠恼,而如斯又是异样的固执。两个人的目光在冷风中较量了许久,终是清戈退让了一步。

继续阅读:第11章:永无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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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散尽浮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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