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一刻,必定是惨烈无比的。
“微臣恭祝我千州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说话的人是木宾白。
熙羽一直低垂的头,终于在此刻抬起。
他脸上依旧是往日的浅笑,不带一丝感情,毫无温度。
这张面具下的真实,她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即便,他今日为她再次求情,忤逆家父,至始至却再未看她一眼。
他到底,还是怨怪她的。
无法原谅,又无法看她死去。
这种感觉,她懂。
上官星斓双眸微眯,装不尽的复杂深邃,他看着木宾白半晌没有说话,也未让他起身。
熙羽的心不由得紧紧揪起,她能看出的,上官星斓必定能看出。
木宾白护她,这份心却恰巧是帝王心中的刺。
他就那么坦然,面无异色的跪在地上,眼神毫无波澜的迎上他的目光。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随手拿起一边宫女手里托盘中的琉璃酒壶。
缓缓迈步来到他的身边,将手中的酒慢慢倒进他的杯中。
他的视线终于收回转而看上她的脸,她轻笑着说道,“皇上请用。”
他回她以笑容,却多半夹着风霜。
手自湿濡的桌子上拿起酒盏,缓缓的举起,然后眸色淡定的看向木宾白,“爱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木宾白也一饮而尽,他不知道她上前与他说了什么,但是,终还是向她看了过去。
她缓缓退下,身后的宫女急忙上前拿着帕子要擦净龙案上的酒渍,却被他一脚踢开。
她的脚步顿时止住,握着琉璃酒壶的手指凝白不见血色。
那桌子上的酒渍,是她的杰作。
酒盏中本已有酒,再倒,能不溢出来吗?
可是,她别无他法,她要他知道,木宾白,他不能伤他。
上官星斓不曾转身,也未回头,语气萧冷传进她的耳中,“此时酒杯空了,你却不来斟了吗?”
一国之主动了肝火,殿下众人皆屏住呼吸,不敢言语,心中猜忌龙颜突然转怒的原因,视线却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心中沉下一口气,重又走向他。
她知道,他生气了,也清楚动气的缘由。
更知道,他除去异己的手段。
屈膝,她跪在他的身旁,将酒斟满。
他旋即握住她的下颚,眼神尖锐被薄怒覆盖,“为了他,你跪我?”
是的,她从不曾真正的跪过他。
今日,这也许是触怒他的又一个导火索。
可是,为了木宾白,她必须这样做。
昔日,他无论多么生气,她都未曾真的怕过他。
可是,此时此刻,他眸色中的杀气却让她害怕了。
抬起双眸看向他,她轻轻开口,“与他,我此生无以为报,与你……”
他的视线稍稍转暖,等着她的下文,她却停住了声音。
那句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只是因为木宾白,只因为这一句话曾经真的日夜徘徊在她的心中。
与往昔,是她的真心话。
今日,是她要救木宾白的下策。
紧咬下唇,感觉到他手上的力度又再次有了分量。
一狠心,冲破心中的屏障,她闭眸说道,“与四爷,早已倾尽所有。”
有多久,她不曾这样唤过他了?
一声昔日的称呼,停在他的耳中,竟然恍如隔世般,珍贵无比。
他收回她下颚的手,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玉手上。
只这一句话,他便拨去心头郁结,散去了满天乌云。
“若是再咬下去,我要传御医了。”
他语气中带上了笑意。
她知道,他的气消了。
她睁开眼睛,与之前却无二样。
他并不介意,而是强自将她按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木宾白不得旨意,仍旧跪在大殿上。
所有人的表情都自方才的惊恐疑惑,转为此刻的震惊。
没有人看到熙羽跪在他身边的一瞬间,木宾白眼中的深痛与自嘲。
上官星斓转而看眼木宾白,“爱卿平身吧。”
一个宫女竟然与皇帝同坐,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终于,所有人都相信了一直以来的那个传言。
皇上果然废弃了男色,专宠一个宫女。
尽管是那么的于理不合,但是,对于家中都有女儿入了后宫的阀门世家来说,到底是桩喜事。
“呦,三小姐的酒杯怎么碎了?可扎到了手?”
白熙凤一脸惊讶,声音响亮的说道。
木轻衣的手上已是血液横流,衣袖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她的手,仍旧紧紧的攥着,不肯松手。
离着主位近,白熙凤的话,她与上官星斓都听的清楚。
上官星斓眉头一紧,握着熙羽的手凭自加重了几分。
绿翘已经过去处理,她却仍旧默不作声,手仍旧死死攥着,鲜血越加汹涌的流下。
她的眼神,直直的凝着主位的方向。
她这么做,究竟为何?
别人不知道,熙羽却清楚的很。
熙羽手上一凉,身边冷风骤起。
他到底还是在意她的!
熙羽握了握空了的手,站起身缓缓走了。
虽然,早已不做任何期盼。
心,偏偏不由自主的疼了起来。
握住木轻衣的手,上官星斓低声说道,“松开。”
木轻衣却仍旧执拗,眸色带着沉痛看向男人,“你还是舍不得我的是吗?”
上官星斓眉头紧蹙,再出口的话已然是添了几分凌厉与薄怒,“轻衣,你从前不会这样。”
他语气低沉,声音只与她能听见,却带着严厉的责备。
木轻衣苍白的小脸映出一丝苦笑,她轻柔说道,“你许她蛮横跋扈,却容不得我丝毫忤逆是吗?”
上官星斓眸色一沉,“你休与她作比较,你二人本就是不同的。”
“我不想与她比,也不屑于她比。至于你说的不同,我不明白。是在你心中,我根本无法与她相比,还是,她永远也无法替代我?”
上官星斓没有回她,捏着她手腕的手用了力度,她的手忍不了剧痛,不得已张开。
碎瓷自她手心中散落,粒粒带沾满血迹。
他翻开她的手掌,细嫩的手心中刺着许多碎瓷。
木轻衣轻轻的笑着说道,“你不要我与她比,你待她本就不同,为何要不同?”
她已经让步,放弃心中多年的祈盼。
她可以与她并存,可以容忍他除了自己去再去真心对别人好。
可是,他为何还要如此伤她?
为何厚此薄彼?
就算要那样,那个亲厚的人也该是她才对。
他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沉声说了一句,“传御医。”
熙羽独自站在大殿外,吹着冷风,心里却是越来越清明。
她势必,要离开这里。
不只是为了可乐,也是为了她自己。
半生漂浮,尝尽苦乐。
先苦后甜,许真是有的。
然而在她的爱情里,却是注定与她无缘的。
无论,他是否真心对她,她注定了无法得到幸福。
帝王之妻,她做不了,也无法忍受那份孤寂和与人共享爱情。
天上明月高悬,古人明月。
自古帝王多情亦薄情,后宫三千,佳人无数,古人早已有明示。
那轮永恒的明月,却也不知看遍多少痴情女子最后悲伤的结局。
背后脚步声响起,她有些惊讶,这处地方僻静,又不是正门鲜少有人经过,尤其今夜。
转身之际,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却小熙生的脸。
那人见到她,显然也有些惊讶。
她努力让自己淡出一丝微笑,“今日,多谢你。”
“不必谢我,因为,并不是为你。”
木宾白冷声说道,已经将脸上的面具带上。
她也不跟他计较,轻轻颔首,往回走去。
时至今日,也许真的是多说无益了。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再次开口,“可后悔了?”
语气平淡,极力不显示出一分一毫的变化。
可是,终他还是问了。
熙羽顿住脚步,没有转身。
沉默片刻她说,“原谅我了吗?”
换做他沉默。
她唇边一勾,苍白出一丝苦涩。
重新起步,未再做停留。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仍旧会这样选择,如何后悔!
那一叶,宴席未散,他便带着木轻衣离席而去,他没有送木轻衣回去,而是将她安置在了乾泰殿。
当绿翘故意在乾泰殿门前走动给她的时候,她只是微微一笑。
那里,已经不止住过她一个女人了。
多一个木轻衣,又如何?
青鸢一直在等她,见她回来急忙上前,“姐姐,为什么那些五谷杂粮会变了?真的是万岁爷的旨意换了吗?”
熙羽看向青鸢的眼神已经变了颜色,“是不是,你应该更清楚。这件事,我只交给了你去做。中途未有任何人插手,也没有接到过皇上是旨意。”
青鸢被她的眼神吓住,慌乱中她拉住熙羽的手,几欲哭泣,“姐姐,你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故意陷害姐姐吗?我没有。姐姐,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害怕。”
熙羽的眼神却越加清冷,她缓缓抽出被青鸢握住的手,“你欺骗我,已不是第一次。青鸢,我以为你纵使说了谎,也是为了我好。却不想,人心会变。你已不是从前的青鸢了,我亦不是从前心慈手软的我了。”
青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姐姐,原来你都知道了。是,我是一早就知道了皇上的身份,我是欺瞒了姐姐,但是,皇命难为。我发誓,除了欺瞒了皇上的身份,我再无做过对不起姐姐的事。”
她轻轻的笑了,低眉看向青鸢,轻声说道,“若是我早些知道四爷就是皇上,也许我不会愚蠢到置自己与万劫不复的境地。也不会入东宫,更不会独闯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