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城的城墙上,旌旗招展,城门外列队的官军将士盔甲鲜明、衣袍灿烂,戴贤亭身披锁子甲站在门前,玳瑁纹黄铜军盔上的红缨分外醒目;身旁的曹化淳则是蟒袍玉带长筒靴,头戴无翼纱冠。翘首眺望,远远的一支大军缓缓开来,随风飘扬的大明官军旗帜分外显眼。
大军终于来到城下。迎面最前方是四匹高头大马,头一名身材短小,身穿五彩洒线麒麟补圆领官袍,一副武官打扮,粉底皂靴骑在马上;身后紧跟着两位与他年龄相仿、年方不惑的绅士,儒巾道袍,却也起得了马,令人侧面;最末一人最为显眼,是名十多岁的少年,生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冉冉而动,更显得俊俏机灵。
来到近前,四人跳下马来,那名麒麟补的武官满面微笑,躬身施礼:“下官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见过将军!”说完依次介绍道,“这两位是江左名士、几舍魁首陈子龙先生和夏允彝先生。”
二人躬身行礼之后,史可法指着那名少年,介绍道:“这位是夏允彝先生之子、江左神童,名叫夏复。”
那少年亦躬身行礼。
戴贤亭扫视一番,昂首打拱,笑道:“下官钦差剿匪总兵戴贤亭恭迎诸位,请!”说着侧身相邀,刚要进城,一旁的曹化淳插话说:“请列位大人先行入城,城内地方狭小,大军就暂且不要进城了!”
四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史可法拉着脸朝戴贤亭拱了拱手,说:“钦差大人,这——恐怕不妥吧!”
戴贤亭微微一笑,欠身道:“诸位一路舟车劳顿,请先进城坐下来慢慢商量,如何?”
几人彼此看看,终于点头同意,当走过曹化淳身旁的时候,都嗤之以鼻。乘轿来到钦差行辕,戴贤亭独自将四人让进内堂,屏退左右,房内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分别列坐之后,戴贤亭收起笑容,神情凝重的说:“列位,现在本官就跟诸位实话实说了吧,本官此番奉旨剿匪,只有一千人马。”
“多少?一千人马!”史可法不禁站起来惊呼。
“哎!”戴贤亭叹息道,“不仅如此,军饷也不足万两。其实这也不能怪朝廷,想必列位也都知道,今年春上流寇犯阙,几乎攻陷京师,先帝悲恨交加,自经殉国;今圣刚刚即位不到两个月,塞北鞑虏破关南下,迫使朝廷签下城下之盟,割地赔款;紧跟着陕北战况失利,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全军覆没。至此我大明可谓精锐尽失,朝廷能调动的也只有东厂的缇骑了,这一千人马就是东厂的缇骑。”说到这里,戴贤亭向前探身,扫视一遍,接着说:“现在陕西剿匪的大都是各地乡绅富豪组织的义兵,正规官军很少,缺乏统一指挥,这就需要有一支正规军来统领他们,而诸位带来的江南卫所官军正是最佳人选。”
史可法看了看陈子龙和夏允彝,略微想了想说:“如果我们统领各地义兵,那么敢问亲差大人又将置于何地呢?”
戴贤亭笑着摇摇头说:“尚书大人忘了,下官带来的是东厂的缇骑,如果硬碰硬的打仗恐怕连一刻钟都撑不下来。所谓人各司其职,下官当然是负责情报监察了。戴某名为钦差,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要诸位不嫌弃,下官跟手下的这一千缇骑甘为诸位之耳目!”说着站起身拱手抱拳,四人慌忙起身,连称不敢当。
“雒阳城内地方狭小,另外根据下官一路侦察发现,各地匪患虽已平定,可是潜伏的匪谍依旧猖獗,官军将士不比东厂缇骑,久经此道,为了防患于未然,大军还是暂时在城外扎营,稍作休息之后,共同西进,诸位意下如何?”
戴贤亭语调缓和,语气诚恳,而且说的话也字字在理,再不应允也说不过去了,正当这时候,夏允彝的儿子突然站起来说:“钦差大人通情达理,令晚辈钦佩不已,可是晚辈想敢问钦差大人,您方才说的,监军老爷能答应吗?”
“放肆!还不快给钦差大人赔罪!”夏允彝一面大声呵斥道,一面朝戴贤亭拱手,“犬子不懂事,请大人千万弗要挂怀!”
“呵呵,哪里哪里,令郎真乃少年才俊,正所谓‘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哈哈!列位不必担心,监军曹公公和本官是朋友,方才在城外言语之中可能多有得罪,还请诸位看在本官的面上,多多海涵!”说着又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夏允彝连忙躬身还礼,史可法也随声附和了几句,戴贤亭道:“如此,下官已经在布政使衙门为诸位准备好了住处,一路劳顿,下官就不多打搅了,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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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役将碗筷收拾干净离去,夏复帮夏允彝脱下外衣,说:“父亲您累了,孩儿服侍您歇息吧!”
“嗯,”夏允彝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问道,“端哥,你觉得今天那位钦差将军如何?”
夏复略微愣了一下,答道:“孩儿觉得钦差大人待人接物温文儒雅十分和善。”
夏允彝苦笑着摇摇头:“你可知道他是宦官?”
“什么?”
“你难道忘了为父教给你的识人之法了吗?这位钦差应该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可是面白无须,此其一;他说这支队伍多为东厂缇骑,而东厂缇骑历来都是由宦官掌管的,此其二;内臣外臣自古以来形同水火,他却说自己与监军是朋友,此其三。”
“难道说,朝廷已经窘迫道不得不用宦官带兵了?”
“是啊!其实,前不久咱们在江北围剿黄梅匪的时候,为父还曾经心存幻想,认为全国各地有这么多像咱们一样的义军,剿匪勤王一定能成功;可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是在太多了,鞑虏围攻京师、陕北剿匪失利,现在又不得不眼看着这支义军去给宦官当枪使,哎!”
“父亲,您过虑了!虽然古来妇寺乱国的事情屡有发生,可是宦者之中也不乏贤良之辈,再者说无论谁将兵,都是为了挽救我大明江山,我大明积患已久,若是再为争权夺利而内斗的话,恐怕——”
“说得太好了!”掀起门帘进来一人,抚掌称赞,二人一瞧原来是陈子龙。夏允彝起身让座,夏复上前行礼,问:“先生怎么来了?”
“呵呵,看到端哥如此进步,为师我也脸上有光啊!夏兄此番真的应了钦差大人的那句话了,‘雏凤清于老凤声’啊,哈哈!”
夏允彝不置可否,转问道:“陈兄此番来可是有事情?”
陈子龙收起笑容,说:“我刚见了史大人。”
“那么史大人的意思呢?”
“史大人也觉得,对方毕竟是钦差,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况且人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也该通情达理才是。”说着陈子龙拍拍夏允彝的肩膀,“我也知道你当年最恨阉党,可是毕竟今非昔比,就像端哥说的,凡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此时,在另一座院落里,戴贤亭正到背双手望着窗外,史可法、夏允彝他们的对话一句不漏的传入了他的耳朵,表情平静的面孔下掩盖着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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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观自古圣王之治,莫不先得士,而国家科目之设,最为周密。自古中兴之主,莫如光武之盛,盖既取诸新室,又恢一代宏模;魏乎兴高祖,相望垂统,皆二百祀,朕甚慕之。今子大幅通达国体,咸造于廷,愿闻今日治道何兴补可以起晋唐之陵夷,何驰骤可以接东汉之轨迹。非常之时,一改旧制,题非四书五经之片语,文有剿匪灭虏之良策,其着于篇,朕将亲览。”
主考官礼部尚书魏藻德朗声读罢,命令将副本分发给众举人。今年的会试可以说是最特殊的一次了,不仅仅是时间推延了数月、也没有从四书五经中出题,甚至连场数也减为仅考一场。
尽管如此,经历了视觉刺激、宫墙之下永王的煽动、以及皇极殿前那一场令人心潮澎湃的“美少年三人组”百官大合唱的鼓荡,几乎人人都将“剿匪灭虏”这个题目写的淋漓尽致。虽说儒家主张仁爱,但是面对恶势力却从来都是毫不手软的,就连至圣先师孔夫子尚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样恶毒的诅咒,后世学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篇篇工整的八股文如同一篇篇讨贼檄文,又如同一本本救世奏章,在齐刷刷挥动的笔锋下纷纷现世……
考卷经过简单的审阅筛选之后,摆在了光凌帝的案前,很快圣旨下来:考卷在全国各地刊印发行,参加考试的举人会试全部通过,立即回乡,呼吁各地乡绅捐资助饷,而最令人兴奋的是,皇帝将会亲自为他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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