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二月中旬,午夜,圆月当空,群星凝绕。
南国的春天来的早去的快,不久前还是东风凛冽山雨寒,不过十几日已是草涨莺飞落花漫天流水去。午夜、圆月星空、落花流水,白首为功名的古人最为悲怆的时辰,最为感怀的妙景。
离了看似繁华万千实则萧索孤寂的现代化都市,离了妖孽沈凤皇的催折压迫,向来信奉“宫阙万千都做了土”的叶星火难得清闲,一路南行很有一种“仗剑高歌八万里”的豪迈,顺便解决了几个“无一德以报天”的无法无天之徒,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为了完成沈弱水不是任务的任务不是命令的命令,叶星火很是下了一番工夫,使尽浑身解数了解到一些从未形成书面形式的“秘密”,想起那个该死的王胖子奸诈的笑脸,叶星火就有一种隔着千里虚空一把掐死那厮的欲望。为了这个不知真假的所谓的秘密,叶星火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片早年出土于殷墟不为人知的甲骨。如果是普通的甲骨也就罢了,关键是王胖子携私要价,要的是总数不过五片的白龟龟甲,如果其上的记载公之于众,不说颠覆整个世界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也足够那些个所谓的专家们忙一阵以辟谣的了。叶星火想想都咬牙切齿,胖子奸计得逞,给出的答案却是让他来这个地图中都不存在的小镇。要不是信誓旦旦王胖子立下军令状保证不让他失望,叶星火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王胖子。
群山大荒,幽幽虫鸣。山中芳菲未尽,长夜默默无眠,与群星对视,与圆月争辉。
对于叶星火来说,这种绝于人世间的景色无异于狼们眼中的女神,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无怪乎叶星火宁愿一个人上路走过群山大壑,也不愿坐那对一些人来说舒适对另一些人来说难受却毫无疑问最方便的大巴。大山深处多无路,有也是极其狭窄的小道,且多为一面靠山一面临壑,艰险无比。
临近目的地,叶星火踏过细碎的山石,左向俯瞰幽深谷壑,右向仰观突兀大山,想着古人骑白鹿游深山的豪迈,不禁心生无限向往。
或许那些这样出现在史书中的隐士并非真的与世无争,不堪当“隐士”之名,但对叶星火来说,这种门前高山屋后谷的人生却是他最想拥有的。
登上四周群山中最高的荒山,手可摘星辰,圆月显得如此巨大,叶星火大吼一声仰倒在凹凸不平的山顶大石上,对叶星火来说世间最舒服的床莫过于此了。
荒山成峰无匹,叶星火的大吼随风飘散未引起一声回音,叶星火就更加痴醉了——一个不会被叶星火破坏的自然之地,不正是叶星火一直追求的吗?若非还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业,叶星火甘愿隐居此地了此余生。
或许,在找到一个让叶星火心服口服甘愿将沈凤皇交予的人之后,叶星火真的会选择这里。
许久,叶星火缓缓站起,眯眼四顾,山树隐石,白水无声,远山迷蒙,诗意缭绕,的确是一处极佳的山环水绕处,堪称桃源园处女地。
叶星火皱起了眉头,荒山之南山腰绿树间,分明万家灯火,记忆中的地图上没有这个小城啊?山间鬼市?这时节这时辰这天气也不应该出现鬼市啊?
片刻后叶星火勃然大怒,愤怒中叶星火一拳打在身旁一片一人多高的硕大山石上,大吼:“王胖子,你找死!”
“喀喀”声中,硕大的山石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纹,片刻之后,山石轰然崩碎。
无尽远处的某个胖子打了个喷嚏,捏了捏鼻子,嘿嘿笑出了声。
许久,叶星火平静下来,看着隐藏在黑夜里的万家灯火,被十几天山中美景磨炼的平静的心中泛起点点涟漪,嘴角翘起露出期待的笑意——福建,群山掩映中不存在于地图上的小镇,雾隐镇。你能给叶星火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
浙江杭州,明珠西湖。
西湖的美向来是人与物完美融合的美,若是缺了千百年无数文人墨客的吟咏讴歌和那个太过美丽的传说,西湖再美也只能是和天山长白山同样的存在。美则美矣,却不会如此特殊。
午夜,凤凰山顶,沈弱水、沈凤皇静静看着远处波光,那种傲世的寂寞可观而不可言。
“七年前姑姑踏雨来此,西湖浩渺飞烟,凤凰山迷蒙如幻,水墨山水止于此,这才心有所得止步西子湖畔。凤皇,姑姑这算是自欺欺人吗?”
明月高照流光徘徊,月中午夜的西湖最让人期待。所谓十景,毕竟多了一层凡俗气息,一看两看尚可,再看就没了那种感觉了。凤凰山的中天圆月,却是自然生成人性的美,是怎么看也看不厌的一景。
“十全十美向来只存于幻想,姑姑是怕打破了那般梦幻,自然不算是自欺欺人。”
就算是这凤凰山中天圆月,也因为凤凰山在南而有少许遗憾。十全十美,哪有说的那般简单?所谓自欺欺人,是那种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的心态。因为心存期待而放弃,自然不算是自欺欺人。
“细雨中梦一般的女子,油纸伞,西子湖畔,姑姑不知装饰了多少人的梦啊!”
沈凤皇想象那幅不存在的水墨山水画,一脸期待与憧憬。
“风景,风景,谁又能成为姑姑眼中的风景?”
倏忽感伤,沈凤皇在姑姑沈弱水面前,向来不只是她妖孽的一面。沈弱水摇头一笑,风采依旧,岁月是女人的天敌,但对一些人来说,岁月却只是给她们平添一种别样的韵味。
“姑姑,小白这件事你怎么看?”
想到小白,沈凤皇脸上露出忧虑,谁也没想到蔡国商做得如此干脆,他的亲生女儿,难道真得只是他往上爬的工具?
沈弱水苦笑:“凤凰男,最缺的往往不是能力,而是那种山登绝顶。我为峰的气魄。但这又能怪谁呢?在这个隐形等级分明的世界上,生于上层的人很难也体会不到下位者向上爬的艰辛,下位者也不会明白上位者那种足以毁灭一个人、一个家族,甚至一条庞大的巨龙的骄傲自有其存在的道理。”
蔡国商,白手起家爬到现在的位子,能力与那位曾经的香港首富相比也是不差的,但那位放手搏虎的气魄,却是蔡国商拍马也学不来的。
“姑姑,为何我总觉得蔡国商不会这般简单,泉如姑姑选择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沈弱水摇头:“蔡国商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但泉如是,小白不可能嫁给郑英明,这一点,泉如和蔡国商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蔡国商会答应!”沈弱水感到有些疲惫,上层社会的尔虞我诈,她看得多了,也倦了。
“小白跟你们都不一样,小白看起来与世无争,但若是有人动了她的底线,依小白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屈服的。小白也知道蔡国商是怎么想的,可惜,蔡国商这么做,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沈弱水斟酌良久,眉目间露出罕见的忧虑。
“希望蔡国商能悬崖勒马!”沈凤皇一脸坚毅,熟悉她的人谁不知道沈凤皇向来言出必果,当初香港来的一位公子追求沈凤皇用了歪点子,沈凤皇前一天放出话要废了他第二天那位公子就被抬着上了专机。
“凤皇以为到了那个时候,小白会让你这样做吗?”沈弱水轻轻摇了摇头,“小白太善良了,我们知道,蔡国商同样知道,所以蔡国商一点都不会担心你们出手。”
“我担心的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小白那般倔强的人,如果知道了真相,伤害的只会是她自己……”沈弱水叹息一声,“希望胡青鸾不会让我们失望!”
“蔡国商,你要是敢那么做,就算是小白阻止,我也照样会出手!有本事你就赌一下,你不是最善赌的吗?那就来试试……”打定了主意,沈凤皇却没有说出口。
沈弱水摇头,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这就是上层社会!
“姑姑,你让星火去找什么?”
良久,十几天来一直好奇的问题终于说出了口,虽然沈弱水没有明说,但她的目的却也没有刻意隐藏。
“找星火一直在找的。”沈凤皇沉默,叶星火在找什么,她这个姐姐岂会不知道?
“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小镇。”
“什么?香格里拉?世外桃源?”
妖孽沈凤皇的妖孽之处不仅在于她强悍的智商值和同样强悍的武力值,还有她的善变。此时的沈凤皇就像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小女孩,正好奇的看着沈弱水。
沈弱水摇摇头:“和一个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凤皇自己去找小白吧,姑姑还有些地方要去有些人要见,如果巧合的话,说不定姑姑还能见到凤皇。青鸾已经见到了那个陈疯子,凤皇赶快也去看看吧,别输给了她,我们家凤皇可是向来不服输的呦!”
沈弱水看了最后一眼下方西子湖,轻轻摇头向下走去。
“姑姑——”
沈弱水回过身来,看着曾经在她怀里安然熟睡而今却美得梦幻如湖心月的女子,忽然觉得十年,已是一个轮回,十年,恍如隔世。
曾经的沈弱水走了,而今,褪尽繁华的沈弱水回来了,却已一无所有。悔吗恨吗?也许吧……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沈凤皇笑靥嫣然,少有的纯真表情让素知其性格的沈弱水大愕不已,但那种隐隐的彻骨哀伤却是连沈弱水也不愿触碰的角落。这哀伤为沈弱水,为杨重黎,也为她自己。
“若无意外,不久后的沈凤皇就是当年的自己了吧?”沈弱水暗叹一声,青梅竹马固然可喜,却不一定是一种幸福,若是不爱,纵是拥有了天下,那颗深深隐藏的心也还是充满哀伤,所以当初的沈弱水选择逃离。
可是,沈弱水逃了,沈凤皇也要逃么?沈凤皇也能逃么?
回过头,沈弱水消失在绿水掩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