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等多久,四叔就带着十几个男人拿着锄头和杠子回来了,见到柳风吃了东西,便带着众人往柳风的家赶去。
在村子里,不管什么人死了,基本上是没有棺椁的,一般都是一张薄席卷了,放进薄木板钉成的木盒子里,抬到村子的坟地去挖个坑埋下去就结束,因此,十几个大男人只花费了小半天,在天色没有黑尽的时候,就把柳风的母亲葬了。
众人从坟地归来,还没有走到柳风的家,远远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精瘦的女人气势汹汹地跑来,来到众人面前,男人就站在路中间大声说道:“村长兄弟,正好你也在这里,柳祖荫在世的时候,为给他老婆治病,前前后后从我这里借了三十金币,现在,他们一家大人都没了,那片果林就必须给我抵债。”
“胡说八道。”大人还没有说话,柳风便大叫起来,“你别以为是我叫你一声涂大伯就可以乱说,按你的吝啬,会舍得借钱给我家?”
男人大怒:“你个小狗给老子闭嘴。”
涂堂铁眉头一皱,伸手拍拍柳风的肩,转头对着男人说道:“大哥,你说柳祖荫在世的时候向你借钱可有凭证?”
“凭证个鬼。柳祖荫目不识丁,难道还会给我打借据?”涂堂湖满脸狰狞地说道。
“没有凭据你为什么说柳祖荫向你借钱?”涂堂铁也是生气了,“而且柳祖荫不识字,他老婆可是识字的,借了你的钱而不给借据你会放他走?你别以为你那几根花花肠子大家不知道?带上你老婆,马上给老子滚!”
涂堂湖面上一僵,正待说话,他身后那位精瘦的女人却突然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嚎啕起来:“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家人借钱不还!而涂堂铁身为涂家村的村长,居然还护着这个外来户的小杂种倒打一耙,还要不要老娘活了?”
涂堂铁被女人的话激得满脸铁青,他大喝一声:“给老子住嘴!男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坤道人家插话?”
精瘦女人被这一声吼震得一愣,但是,居然一点不怕,反而从地上跳起来,满脸带着戾气猛扑到涂堂铁面前,伸手抓住村长的衣服大叫道:“你这个天杀的,当初我家涂堂湖没有与你争抢村长之位,你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借势羞辱老娘,好,今天老娘就和你拼了!”一边大叫,一边用手去抓村长的脸皮。
涂堂铁愤怒到了极点,却不敢伸手打女人。
这也怪不得涂堂铁,这个女人是涂堂湖的老婆,而涂堂湖的老爹原本是涂家村的村长,又是他的二伯,抛开女人是他大嫂的身份不说,就女人的小身子骨如何承受得住男人的殴打?加上此女泼辣彪悍,一般人还真拿她没半点主意。
涂堂铁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大吼道:“涂堂湖,我敬你老爷子是老村长,平时一再忍让,你还不让你老婆住手?”
“住手?你想得美!”涂堂湖满脸横肉乱抖,嘶声力竭地狂吼道,“柳祖荫借钱不还,当初说了拿果林抵押,老子念及他孤儿寡母,一直没有追债,现今,那个病秧子女人已死,老子要债天经地义,你却在这里百般阻拦。老子今天就以大哥的名义教训教训你!”
涂堂湖大叫着,挥舞拳头也扑了上去,劈头盖脸地往涂堂铁面上砸。旁边十几人眼见场面瞬间失控,都惊得呆了。
涂堂铁头部被打了两拳,吃痛之下暴怒起来,猛一用劲,将女人推开,就举着手护住自己的头。
却不想,女人太瘦了,身子重量恐怕还没有八十斤,如何受得住柳堂铁这种壮汉的推搡?被这一下推得暴退几步,一跤跌在地上,又顺着山沟向下滚了六七尺才停下来。
“呜!”女人手脚脸颊都跌破了,一身的血,居然毫不犹豫跳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张牙舞爪地加入了战团,还张嘴大哭,“呜呜!老娘好歹算是你的大嫂,所谓长嫂如母,你居然敢打老娘,就不怕天打雷劈?好吧!老娘也和你拼了!”
随着女人的加入,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柳风也是呆了一阵才回过神来,他喃喃地说道:“母亲说得不错,涂堂湖为了谋夺我家的果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只是,看着村长涂堂铁为了帮他,居然被两口子撕咬,他心如刀割,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女人的脚,张嘴就咬了一口。
女人只觉腰上剧痛袭来,低头一看,却是柳风在咬她,恶从胆边生,挥舞手臂,一耳光扇在柳风脸上。
即便女人再瘦弱,十岁的小孩也受不住这样的殴打,柳风只觉一股大力涌过来,被一耳光打得趔趄几步,一头栽在地上。
只是,那个凶悍的女人根本不去管柳风,再次转身去抓挠涂堂铁。
柳风费力地用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低垂着头,眯着眼沉默了几分钟,才让晕眩的头恢复了清醒。
抬头看去,那一群帮忙安葬母亲的男人总算醒悟过来,都冲上前去拉人,只希望将纠缠的双方拉开。
看着混乱的场面,柳风心中的怒火越发强盛起来。他吃力地站起来,伸手狠狠地一抹,将嘴里和鼻子里不住地流淌着的鲜血抹开。
此时,柳风身上到处是血,面目狰狞地冷冷地喝道:“够了!看在涂四叔收留我父母的面上,我最后叫你一声涂大伯,你家不要脸,别人却要脸。不就是要果林么?我给你!”
“不可!”在众人的帮助下,涂堂铁总算脱离了两口子的撕扯,只是,他的衣服被撕破了几条大口子,脸上和脖颈也被疯女人抓了十几道血痕,不过,他对自己的伤势根本不在意,在听说柳风想要放弃果林后,焦急地叫道,“果林是你安身立命之地,你放弃果林又如何生活?”
“涂四叔,柳风的生活无需担忧。”柳风轻轻摆摆手,然后转头看着已经被狂喜惊呆了的涂堂湖,冷哼道,“我父亲有没有向你借钱你心知肚明,而且,即便是父亲要借贷钱币,也只可能找涂四叔想办法,即便是饿死了也不会找你这个无赖借贷。所以,你想要果林可以,前提条件是金币四十枚。如若想要明抢,我立即到县衙告状,我相信董爷爷会帮我,整个涂家村的人也会为我作证。”
众人呆了一呆,都不敢相信柳风这样一个十岁小孩能说出这番话来,不过,随后也就想明白了。
在柳祖荫死后的两年时间里,涂堂湖一家想尽一切办法谋夺果林,只是,柳风的母亲虽是女流之辈,也是在家学中长大,又知书达理,绝对属于很有见识的女性。加之其父曾经的一位同窗董其昌是县衙的文案,与县衙捕头交好,在柳风母亲寻求帮助之时,董其昌不惜动用了一些小手段威胁过涂堂湖,这才让这个老无赖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柳风的母亲这么快就过世,涂堂湖欺柳风年幼无知,谋夺果林的思想又热络起来了。而柳风的母亲早就防着这些,自然会不厌其烦地教导着柳风,所以,柳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意外。
只是,涂堂湖想要果林却不想出钱,虽然被柳风的话呛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过来,抖动满脸横肉叫嚣道:“小杂种想钱想疯了?四十金币的价也亏你喊得出口?”
柳风冷笑道:“哼,别欺我年少。我家的果林足足六亩,每年所产的果子最少能卖到十四块金币,除去各种税收,每年能余下九块金币,四十金币的支出只需四年多就能赚回来。你不要也行,我转卖给其他人就是!”
涂堂湖满脸铁青。他知道自己一家人在涂家村声名狼藉,早就是天怒人怨,如果不懂得适可而止的话,恐怕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什么时候自家的果林就被人给砍了……再比如,自家的水沟里会被埋进一些盐岩………柳风见涂堂湖不说话了,继续说道:“我告诉你,我并不是在求你购买果林,你可以不要,却不能妨碍其他人购买。”
“好!四十金币就四十金币。老子十天后来接管果林,这期间若是果林出了状况,老子和你没完!”涂堂湖怒吼一声,带着老婆就走。
“唉!”涂堂铁看着两口子走远了,长叹一声,“我这个堂哥,实在是无耻之极,涂家村的人都念在他父亲在世时对众人的好,才对他的言行一再忍让,谁知时间一长,他倒是越来越不知所谓,特别是上一辈最后一位叔死了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起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四哥也无需生气,这样的人绝不会有好报。”众人都劝道。
涂堂铁摇摇头,暂时抛开了眼前的烦心事。他知道涂家村的众位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以前也受到涂堂湖的老爹照顾,面对着两口子的胡搅蛮缠都是以退让为主,早就成了习惯,这一点他倒是不用太担心。
他担心的是柳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没有果林如何生存?就凭四十金币,在长身体的时候,也最多够七八年之用:“柳风啊,你打算出售果林是不是弟妹教你的?”
柳风恭敬地躬身说道:“涂四叔,这个法子的确是母亲所教。母亲还说,以其留在此地守着果林终老一生,不如出去闯上一闯。只是,我没有想到涂大伯如此着急,母亲尸骨刚刚下葬就不顾一切地跳出来谋夺果林。”
涂堂铁抓住柳风的肩:“孩子,你不是孤儿啊!你还有这么多叔叔伯伯在,我们怎么会让你四处流浪呢?”
“母亲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柳风虽小,也读过几本书,更知道一些道理,若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走出去。”柳风轻轻地摇着头,“我心意已决,只要半月守孝结束,就要离开此地。”
“看来你是有目的地了?”
柳风使劲点点头:“有!母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在州府里有一家官办的武馆常年招人,董爷爷在那里认识两个人,通过他老人家的联系,我可以随时到武馆习武,而且每年的学费仅有六块金币,加上自己的吃住花销,每年支出最多十块金币,我手中的钱足够我坚持四年时间。”
“武馆?嗯,不错,你吴大叔就多次说过你根骨极佳,非常适合习武。”涂堂铁沉吟道,随即转锋一转,“但是,四年后你怎么办?”
柳风认真地道:“无碍!董爷爷说过,在那个武馆里有很多富家子弟,只要我愿意帮别人做些杂事,总能拿到些薪酬,薪酬虽然不多,要让自己吃饱是没有问题的。”
涂堂铁知道柳风口中的董爷爷就是张春生前的同窗好友,也就是在县衙做文案的那位老儒生董其昌,既然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帮忙策划,自然不需要他这个山野村夫来出什么主意,他只是还有些担心,随即说道:“可是,此地到州府栗州足足三百余里,你一个小孩如何去得了?要不,等这一季果子卖出去之后,我陪你走一趟吧?”
柳风笑道:“四叔不用担心,三百里路,我最多七八天就够,如果舍得钱财,也能在县城搭上前往栗州的大车,那么,只需三四天就能到达,这一点,我可以找董爷爷帮忙。”
“看来,弟妹是什么都想好了,该教给你的也教完了。如果是这样,你就去吧,但愿你苦练十年,能当上一个武官,那时候,还需要依托几亩果园度日么?”
“涂四叔说得是!”柳风恭敬地回礼。
送走众人,柳风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家走去。
这个家其实并不是家了,父母双双过世,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三年里换成了母亲的药。
看着一贫如洗的家,柳风眼泪又出来了。诚然,母亲在临死前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今后的道路,但是一个年仅九岁多的小孩子,真能抛开一切勇敢地走下去?
又哭了一阵,直到外面天色完全黑暗下来,他才回过神来,只是,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剧痛难忍,这才想起来被精瘦女人打了一巴掌的事,他咬着牙,抚摸着已经肿起来的脸颊,狠狠地说道:“你个老妖婆欺我年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让你跪在面前求饶。”
他忍着剧痛,跑到厨房里端出半盆水来,清洗了满脸的血和脏得发黑的手,这才点亮油灯,从房屋角落的一个袋子里取出少许玉米面粉,为自己做了一碗面汤。
吃得饱了,他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又哭了一阵,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整整一夜,他一直是在噩梦中度过,直到后半夜,他才略微安稳些。只是,长期的习惯让他在第一缕阳光照到山巅的时候,就准时清醒过来。
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正要张嘴叫母亲,突然想起母亲已经过世,一股悲哀迅速在他稚嫩的脸上漂浮起来。
“唉……”长叹一声,他习惯性地盘膝坐在床上,开始按照玄门吐纳功的方法吐故纳新。
“呼!”一口悠长的气息被他平稳地吐出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下,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劲比起昨天来足足增加了两成。
两成啊,如果放在以前,他需要修炼整整一个半月才能得到这么明显的进步,但是,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就得到了,而且是没有经过任何修炼地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