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停下来!”这是柳骆冰内心发出的最大的呼声,他也许听见了这个声音,但他不确定,因为他的耳朵确实接收到了这个有几个复杂的发声器官协同作用突破嘴唇的阻挡,冲了出来,可是好像又是来自于心的共鸣,就在上一秒他还觉得会死,而此刻他不知道在哪里涌来了强大的暖流,直接汇入丹田,升腾到心脏,输往全身,是的,有人在他思考到的同时在一个不明的角落大喊了一声——快停下来!是父亲么,还是罗枭?或者,柳骆冰更相信是内心强大的,相信不会死的信念。
信念?如今还有多少人会相信这种东西?你告诉他目前工作可以给你多出上一份工作一百元,你只需工作三小时,人们就愿意去干,甚至心悦诚服到告诉你干这份工作多了会有多与别人一千元的收入,条件是连娘都不认识,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干;当告诉你感五年可以给你在静安区一套一百平的房子,装修费全免,条件是六亲不认,就会有更多人蜂拥而至。当只是为了找个好工作挣钱为目的,拿个比十三亿中国人的响屁加起来还响的名牌大学文凭,却天天上课只是为了怕老师最后点名才坐到教室里的人眼里,信念算什么呢?
怎样都可以活着,却死着。
活着,还不如去冒险,但死着永远就是死者。
“都给我停下来!”
周围的一切突然恢复了平静,那个巫师模样的人,那几个抬着木板的壮汉,那些身后扬撒粉末的人群,就像经不住狂风吹拂的碎枯叶一样,在原地消失了,呼啸的黑色气体也瞬间化为乌有,远处只有罗枭定定地站着。
因为罗枭手里有可以感知到危险存在的罗盘,所以轻而易举地来到了这里,看到这种千钧一发的场面,他也只是本能地大叫了一声。
他就像一个英雄,一种健康的,阳光的,正义之感在年轻的肉体里荡漾出歼灭所有阴暗的,卑鄙的,自私的力量。就连罗枭自己都没有想到刚才能叫出那么大的声音。也许他就是那个看到孩子从楼上掉下来,身处几百米远也能飞奔过马路,接住孩子的母亲的化身,人在情急之下,有些潜能会不经意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烟消云散,世界上有两个太阳,他们应对着烘烤着阴冷,一个来自上天,一个来自罗枭。
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把柳骆冰从五花大绑下解救出来,可是柳骆冰已经全身无力了,在罗枭的帮助下刚刚站起身,就又像个棉花套子一样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几次之后,罗枭也觉得累了,在旁边做了几下深呼吸。这也是个大活人啊,而且还是个比自己略高的小伙子,虽然不像他一样浑身肌肉,但骨架子在那呢,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扶起来的。稍微缓缓力气,罗枭又过来扶柳骆冰,却被柳骆冰用出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推了个踉跄。他实在太瘦弱了,连绷紧双臂时,锁骨与肩部连接的位置凹下去一个深深的坑。如果说他没力气了,是骗人的,起码他还有哭的力气。眼泪就像水泵漏水一样静静地流淌,他哽咽,喉咙里酸酸的,流下来的鼻涕被他抽吸回去,他光着身子坐在那里,侧眼无神地看着罗枭的脚。罗枭在几个踉跄之后,坐了个屁墩儿,他也没什么力气,不想站起来,疲惫让他突然想一天为该地为庐地睡上一觉,可心里面却涌起一股愤怒,他想咒骂。
咒骂什么呢,老天?命运?自己?语竭词穷了,不是没力气,是因为觉得没意义。
罗枭看着柳骆冰,他的皮肤真的很白,这可能是这种养尊处优的独生子常有的皮肤颜色。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种皮肤颜色。在他的记忆里,模型手枪,变形金刚,船只大炮,宇宙飞船,岩石锁链,这些所有象征着男性棱角分明,刚强无比的东西都成了他人生的属性,烈日是他体现男性之美最为恰当的代名词,而每当双手碰触到突兀,坚硬的岩石时,他都能感触到大自然最永恒的那一部分,好像每个大地的小小突起里都安装着一个心脏,他觉得自己那一刻最接近自然。岩缝里钻出的小草在搔他的掌心,让他手掌上的每一个茧都想要被融化似的,这种感觉,只有在伤痛,汗水像营养液灌输到他体内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在无数个攀爬而带来成功和喜悦之后,才成为真正的营养液,他无所畏惧。
他也抱怨过母亲为什么这么狠,让他练这么苦的攀岩,他放弃过,可是当克服了一个个危险,塑造了强健的体魄,拥有了正气,拥有了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之后,他经常有想要报答母亲的想法,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不知道柳骆冰有没有这种想要报答柳雄杰的心里,这么个公子哥,曾见他居然用屈臣氏的美白护手霜涂遍自己的上半身,因为美白体乳用完了。这个败家子,跟他老爹一点都不像。哎,那是什么。
“你变态啊,盯着别人的裸体看什么?”
“你才变态呢,我好心把你扶起来,你干嘛推我?”
“你是看我好笑吧,看我多么丢人?像一块生猪肉一样任人宰割,现在瘦骨嶙峋的,衣服也没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那我干嘛还来救你?”
“不救也可以啊,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
算了,消消气吧,他已经够不好受的了,人都是要尊严的,更何况八卦的人嘴皮子都薄得跟动手术的柳叶刀一样。罗枭一声不吭,但他还是时不时地瞟一眼柳骆冰的左脚脚踝外面。那里有一块儿朱红色的,像叉子形的胎记,也就只有两元邮票大小。
“没看够是吧!”柳骆冰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罗枭。
“你要是有力气转过去,就站起来走路好了,我不会帮你,不过你站起来,身上的什么我都看见了,谁稀罕看你,就你那破身材。”罗枭也火了。
“冻死了,你就不会从包里面掏出件衣服让我穿上。”
原来如此,这种人就是得让你猜他的心思,却不直说。
“你怎么就跟个娘们儿一样,有话直说,干嘛拐弯抹角地。内裤不给你了,都是我换下来的。”说着,罗枭从包里面掏出一件比较厚的线衣,一条运动裤,一双帆布鞋,团成一团砸向柳骆冰。
“靠,还这么没诚意,谁要你那条臭烘烘的又是汗味,又是尿味的内裤啊。”
“我求你给你那张嘴积积德,小心有天,不是我揍你,也会有人打得你满地找牙。”
穿好衣服,柳骆冰还是接受了罗枭好意的帮助,在罗枭的搀扶下走了几步。
“这孩子是谁?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柳骆冰扭头看看像个跟班一样的男孩儿。
“不知道。”
“不会是罗天鸥吧,哎呦喂,罗枭,你可真有本事,你哥也跟过来了,你不会打算把全家人都招呼过来吧,人家出国都还要办个护照什么的,你可轻巧,整个全家集体国外荒岛旅行。”
“小心我一松手摔死你,你这会儿也能八卦?”
“好好好,算我没说,不过他好像跟你不太一样,比如这孩子此刻气喘吁吁的,你是不是得走慢点,等等你这小弟?”
“啊?”罗枭扭头看看,确实发现这个没多久之前还和他一样健壮的男孩儿好好的,怎么没多一会儿又像瘦了一圈一样。
“哥,你怎么了?”
“哥?哎呦,罗枭,我发现你可真虚伪,把天鸥整过来了还不承认。”
“边儿呆着去。”
罗枭关切地走过去,刚要询问到底哪里不舒服,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的男孩儿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惨白惨白的面庞让罗枭以为这个人得了心肌炎,这让他有点恐慌。而这种恐慌的感觉却产生了微妙的反应,他好像能从这种对视中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内心当中的另一个自己,恐慌,害怕,不自信,孤独的,冰冷的,自卑的,懦弱的,无助的,惊恐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就是自己。
看着看着,那个男孩子好像更加痛苦,最终他的眼睛里开始流泪,那些泪居然是黑色的,像是墨汁,更多的像是污水,嘴里也开始流出脏东西。罗枭惊恐地放开扶住男孩儿肩膀的双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而那些污水像是无法停止地继续渗出来,后来五官,身上的毛孔也开始往外冒。
“还不快走,傻愣着干嘛?”柳骆冰抓住罗枭的胳膊死命地拽。
“可是?”
“还可是什么,哪有那么多的可是?都这情况了,你还愣着。好啦,我相信,天鸥绝对没有这特异功能。”
罗枭还是挣脱了柳骆冰的手,跑过去,可是怪异的男孩儿此刻却发出了声音粗哑但野蛮的咆哮:“杀了我,快点杀了我。”可是没一会儿,一个尖尖的,狐狸一样的声音怪叫出来,让罗枭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杀啊,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你自己!”
“杀了我,快,快!”那双脏兮兮的手直接狠狠地抓住罗枭的双臂,指甲抠进肉皮,罗枭痛苦地留下了泪水,是因为疼痛?好像不是。是因为惧怕?更不是。他握紧拳头,在一阵像是咒语的麻痹下,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支配他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觉得有一种绝望的力量促使他狠狠地照着男孩儿的腹部,大力的一拳,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被洞穿了,就像一层纸一样的,这也出乎了罗枭的想象,怎么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束了对方的生命。罗枭此刻才知道,他原来这么的脆弱。这个男孩儿就是他,他杀了他自己。
当拳头洞穿的一刹那,黑色的液体就像洗礼一样喷向罗枭全身,铺天盖地的。然后对方变得越来越淡,成了几滴没有飞溅的水,滴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罗枭泪流满面,他觉得自己完整了,可是心脏的某个地方却止不住地流血,那么的痛。
柳骆冰站在那,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