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抓住那小子!”苍庚肥厚的手掌拍打在桌上,击得桌上的杯盏弹得老高,差点飞出去,砸在他脚背上。
苍飞正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父亲哭诉,他被人从暗森林抬回来,吓得只剩下半条命,苍庚忙去找来了巫师给儿子叫魂,才把这个快发疯的儿子的魂拉回来。
苍飞才缓过劲来,想起那些可怕的怪兽,残破的尸体,后脊梁还在发冷,他越想越觉得是墨裔搞的鬼,要不为什么忽然地从森林里窜出来那么多怪物,平时虽然大家都知道暗森林有诅咒,可从没有这样的恐怖事情发生,怎么他一找了墨裔,怪事就发生了?
苍庚听儿子断断续续的叙述,虽然将信将疑,可架不住儿子撺掇,他心里倒也有几分怨气,想起儿子数次被墨裔欺负,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当下,都护府的数十名侍卫齐刷刷地准备去抓人,乌金的环首大刀别在手里,沉沉的像是要一刀削掉墨裔的脑袋,哪里是去抓个少年,竟像是去捉穷凶极恶的罪犯。
苍飞忽地叫道:“把那个丫头也抓来!”
“哪个丫头?”苍庚听得一晕。
“就是墨裔的妹妹,我要她给我当婢女!”
苍庚皱皱眉头,“那种野丫头要来做什么,你要婢女,我去南方给你买几个!”
“我就要,我就要!”苍飞在床上又滚又闹,双脚蹬得床板哐哐作响。
一旁他娘亲四夫人一边去安慰儿子,一边抱怨道:“儿子要,你就抓来嘛,你是要弄得他又丢一次魂?”
苍庚犹豫道:“她可是流民,编籍在罪册里,不能入府为婢的!”
“一个流民还值什么不是,是你儿子重要,还是一个野丫头重要?”四夫人扯着帕子为儿子抹眼泪,见老爷还在犹疑不诀,竟也跟着儿子哭开了。
苍庚无奈地搓搓手,“好了,好了,让她来做奴婢!”
他朝正守在门口等号令的侍卫说:“去墨家,把墨家兄妹都抓来!”
噗!侍卫齐齐地一蹬腿,扭头朝外跑去,腰间的大刀哐当地敲在鹿皮靴上,撞出水波般的纹路。
******荒北原是永远望不到头的,头顶的天空也那样高邈辽远,世界很大很大,却非常单调乏味,只有荒芜的原野,连成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
墨裔站在起伏的丘陵上,视线里是荒北原惨淡的景色,腰间的短剑斜斜地跨着,像是要将他瘦弱的身体斩成两半。
他刚经过了一阵急跑,现在有点累,额头上密集的汗水有些掉在眼睛里,让他视线一阵模糊。
他想起离家时母亲那听不懂的话,妹妹明明拉着他哭着不肯撒手,母亲却把他推了出去,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他想再看看妹妹,母亲却始终不肯开门。
母亲不愿意跟着他亡命天涯,甚至也不让他带走妹妹,母亲说:“天生一命,走到哪里都逃不开生老病死,我不想走,你要走,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他告诉母亲都护家的不是好人,会取了他们的性命。
母亲恬静的一笑,“他们不会杀了我们,至多让你妹妹去当奴婢,让我给他们做衣服,这有什么,流民本来就是奴隶,还怕这个?”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的母亲,怎么她会平静得像没有一点事情,他记得偷偷看过的书里说过,那些人族英雄,都是烈焰焚身而不曾色变的肝胆,这种平静似乎就是母亲在那个时刻留给他的印象。
他在都护侍卫冲入家的前一刻跑了出来,他听见鹿皮靴敲打在石板地面,粗鲁的斥责声在他*仄的家回荡,还有母亲若无其事的回答,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哦,对了,干绛的母亲不知何故的叹息着,干绛也在哭吧。
他闷着头跑出了家,跑出他生长了十几年的荒北原,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柄朋友送给他的短剑,只有一颗还不死的心。
他在坡上伸出手臂,风流灌在身体上,像是有无数的花瓣在皮肤上跳动,每跳一下,都震得他全身血液奔涌加速。
他忽然觉得,那一扇在他身后关上的门,关上了他回家的愿望,也关上了一个世界。
******
天亮得像铠甲上明耀的鳞片,四野的晨风一阵连着一阵,似乎还能听见无数嘈杂的人声自远方吹来。
两人一骑飞驰在苍穹下,马蹄翻飞得像在海上冲浪,起伏间踏下半圆的马蹄印,很快的,像戈壁上扬起的风沙,消失了。
“吁!”缰绳拉紧了马嚼子,青色的马儿收住了疾驰的四蹄。
在马蹄下延伸出一个十字路口,通往南北东西四个方向。
驭马的男子在十字路口停顿了片刻,他略带狡黠的微笑凝固在那张月亮一样光洁美好的脸上,他猛地一拍马尾,朝着一个方向,箭一样射了出去。
“昱巫,我们怎么向北而行?”马上孱弱的少年在颠簸的马背上发问。
金发白衣的男子没有回答,他继续驾驭他的千里驹,迎着清晨的风意气风发地飞驰,向着某个命定的信仰一往无前。
远方,寒冷的冰雪世界,揭开了巨大的面纱,正默默地等待他们的到来。
第一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