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群刁民!胆敢殴打朝廷命官!想造反不成!来人!给我拿……”
“我反你大爷!瞪大眼睛看清楚了!本法师才是朝廷命官!”壮硕汉子脚一蹬,跃入门内,掐住说话城卫的脖子,嚣张道:“小小城卫长,居然敢违抗城主命令,真是胆大包天!”
“啪!”突然一道身影自城门下的黑暗中飞出,并伴随着清脆至极的声响。之后,那自称为朝廷命官的壮硕汉子再次开口:“哼!本事不大,心思倒歹毒得狠呐!不过,既然碰到本官,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黑影摔到地上,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死掉了,一动不动。门外原本喧闹的人群忽地沉寂起来,气氛有些诡异,宁谧的月色洒下,落到青色石板上,竟荡漾出些许森冷之意。幽暗的城楼,闪烁着几点明灭火把,却不见有人下来,似是今日当值之人唯有这生死不明的城卫长。
壮硕汉子觉察到反常,后退两步,高声道:“都退后!这里不对劲儿!”
门外众人闻言一阵慌乱,但并未提出异议,而是遵照汉子所言,纷纷后退。壮硕汉子待众人退远,抬头四下打量,便看到立在门内不远处裹着斗篷的少女,不由一怔,随后大喝道:“还不赶紧离开!不要命啦!”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的人突然全身萎缩,露在外面的皮肉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而腹部却渐渐突起。纹萝自黄原归来,尤其是见到那诡异的女人巨首之后,心中就有了阴影,几乎每天都做噩梦,此时遇到类似情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壮硕汉子见她发愣,不由大急:“我靠,你搞毛啊!还不快跑……”
“咻——”汉子未说完,就听道一声轻响,一坨拳头大的血肉将干瘪之人的肚子撕开,带着艳红之色射向呆呆发愣的纹萝。血腥扑鼻,恶臭迎面,少女慌乱的举臂阻档,惊呼出声:“不要……”
血肉好像有灵性,竟化做长条状,绕开乱舞的双臂,直接扑到美丽的面容上,令她无法开口。粘滑温热的感觉粘到洁白如雪皮肤上,令少全身酥麻僵冷,甚至不能呼吸。更令她绝望的是,这团软滑血肉竟分出无数细小肉须,死命的往她口鼻里钻。
纹萝本是恬静内向的女孩,看见血肉便觉得恶心,此时被它贴到面上,甚至钻入口中,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最残忍的折磨。于是,短短一个呼吸功夫,她的精神就到了崩溃边缘,直想快点死掉。然而,天不遂人愿,一只大手拍打她背上,微微震动,便有清凉酥麻的感觉沿着脊骨上流,绕过头顶,从她的面容上喷薄而发,将那恶心至极的粘滑感觉掀飞。
兜帽鼓涨,秀发飞扬,一张红艳的容颜,映着月色,美不可言。只是,方才的恐惧,吓得她几乎昏迷,全身酸软,提不起半点力气,直接倒向后方。汉子刚刚收招回气,却不想身前女子突然瘫倒,只好不情愿的攥着拳头横臂揽过,冲着敞开的城门大呼道:“龙先生!本法师可不是故意占她便宜啊!”
纹萝原本已经心力憔悴,听闻呼喊,忽地缓过神来,一时激动之下竟然真的昏迷过去。汉子感觉胳膊一沉,顿时吓得够呛,慌忙低头查看,惊呼道:“她……她是……云兄!云兄!是那个脸皮薄的丫头!晕过去了,得赶紧度气急救啊!”
“人中、内关、大陵、曲泽、百会、印堂这些穴道你不会不知道吧?还度气?成心耍我开心呢吧?”路斧不放心先前一起赶路的那些小贩,以及昏迷不醒的杨云忠,与月舞云带着两个女童去寻找他们。
由于当时仓促,那些人刚后退不到六十里,便听到巨大轰鸣,遂躲在一处泥崖下。慌乱之中,那马儿驮着杨云忠走丢了,众人分头去找,却未发现,甚至因此而受了伤。待路斧等人找到众人时,他们正愁眉不展,故此也不好怪罪。这一去一回,耽搁不少时辰,直到此时才堪堪抵达。
路斧听月舞云说过,泽州城主长无风为官清廉,体恤百姓,逢此劫难必会彻夜不关城门,派兵驻守,以防幸存者被隔在门外,枉死于虫兽之口。为此,这耿直汉子十分感动,先入为主的认定长无风是好人,所以碰到霸道城卫后才大发雷霆,出手惩治。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城卫如此狠毒,竟再被踹倒之后,拔出藏于小腿一侧的淬毒匕首,直刺向自己心窝。
更出乎意料的是,这城卫如此羸弱不堪,被他一耳光扇得晕死过去。弄出这般大动静,城楼上却是一片死寂,再没有下来任何城卫,实在是反常。待那生死不明的城卫队长腹部鼓起,他才恍然大悟。
泽州气候潮湿,林草幽莽,历经万载岁月,也不知孕育了多少奇诡虫兽。无数的冒险者、开荒人、商贩走卒,穿梭于其中,以生命为代价,为后人谱写了一本《奇虫异兽录》。书里就有这样一段记载:“大泽深处,毒瘴凶地,有鬼衣之虫,蚁首蝎尾,蚕躯软足,小者如粟,大者若婴,喜血肉生灵,宿于其内,御之。携此虫者,畏火,惧寒,不可医也。”
若不是临行前,月舞云给路斧讲述,怕是他也会着了道,被那鬼衣虫扑到脸上。望着怀中俏丽的女子,汉子苦笑,不知应该按哪个穴道,无奈之下,只好可怜兮兮的抬头望向门外恢复成男装的女子。
月舞云并没有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青石上哪坨反射着光晕的血肉,皱眉思索。她身后众人似乎有些焦急,但也不敢打扰,不断查看那些伤者的情况。倒是两个小女孩,也好奇盯着地上那团微微有些光亮的东西发呆。
“娘亲,那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呀?”其中一个女童道。
月舞云猛地转头,有些焦急道:“那不是鬼衣?”
“鬼衣比它可爱多了……”
“……”月舞云无语,随即醒悟,急急喝道:“路斧!小心!那不是鬼衣!”
几乎话音刚落,地上那团被冰冻的血肉猛地膨胀,冰壳爆裂,无数冰屑飞溅,血肉再次化作一道虚影,射向阁楼的阴影里。爆裂声吓了路斧一跳,遂再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抱紧纹萝飞速后退,喊道:“那是啥玩意?咋办?”
“去城主府!”
“不行!你们呢?”
月舞云刚待回答,城楼的阴影里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嘎嘎……两位大侠,何必多管闲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苦与老夫过不去?”
“什么人!少给我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跟本法师单挑!”路斧紧抱纹萝,后退时用力过猛,竟将她晃醒过来。
“阁下说的轻巧,方才若是我二人本事不济,应该都会成为你口中佳肴吧?”月舞云心中后怕,若非路斧修为猛涨,真气极寒,怕是今日难逃一死。当然,她并非怕死,但这种丑陋恶心的憋屈死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嘎嘎……大侠果然聪慧,可惜世上没有假想之事。况且,你们这些人中,能对老夫构成为威胁的,只有这位路大侠,你也只是堪堪能自保,何必非要斗得鱼死网破。”风起,灯火明灭,楼上的阴影更为晦暗,看起来有些渗人。
“哼!本法师只要一声大喝,你便难逃一死!”路斧威胁道。
“倘若如此,老夫自然拼死杀掉你这些同伴,包括你怀中那女子,这样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嘎嘎……”阁楼上的灯火熄灭,整片阁楼都处在了阴暗中。
月舞云心思急转,回头望向这些疲惫不堪的走卒,插口道:“可以,阁下放我们入城,此事就当没瞧见!”
“大侠说笑了,老夫也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糊涂事,你们还得委屈一下,在大泽中等待七日。”声音虽然很客气,但意思却非常强硬。
月舞云闻言,远远望向路斧,却见他也在看自己,二人相视一笑,转身面向东北,运气开声:“泽州城守长无风!我等乃是禁卫府龙将!今夜于北门发现邪道妖人残害城卫,闻此音速速前来!助我等将其拿下!”
“看来两位是打算鱼死网破了,嘎嘎……”无悲无喜,依旧是怪笑,十分诡异。随后,阁楼上化不开的阴暗里发出一声单调的脆响,无数拇指大黑点飞溅四射,朝着众人兜头落下。
“快退……”月舞云大急,示意众人急退,自己则舞起刺神矛,将身旁两个女童护住。路斧则单掌急拍,将周身空隙尽数封死,令黑点无机可乘。可是那些躲避的走卒便没了那般本事,纷纷被黑点击中,从毛孔渗入到身体里……
城主府,朴实无华,青石古旧,梁柱褪色,在星月的照耀显得异常清雅。长无风默默站在院中,对着夜空,闭目思索。突然,浩大之真力自城北扩散,铿锵之音掠过半个泽州城,他猛然睁眼,脚下生出青色云雾,翻滚着将其托起,直朝城北飞去。
长无风早已踏入流云天境,对水气的掌控亦是炉火纯情,虽不如黑尔格寒天星那般“迅若雷霆”,却也是疾如箭矢,不到盏茶功夫便飞至北门。只是见到的情景,却出乎意料,并不似浩大之音所言那般。
三个修者,将两小童护在身后,背对自己,对面则是城卫队长,率领数十城卫列队迎敌,满脸激愤之色。城门处则是一些伤重的走卒,还有几个昏迷不醒的重伤城卫。长无风认识那个队长,平时为人忠厚耿直,在修行上也非常刻苦,虽然不是高手,在军中却也小有名气,故此,他有些犹豫,没有着急出面。
城卫队长满脸怒色,指着对面两男三女,骂道:“狗官!你们不要以为在圣朝当差,便可伤害无辜,草菅人命!”
路斧闻言大怒,刚要与之对骂,却被月舞云拦住:“不必与他呈口舌之争,长无风是何人,泽州的传奇,岂会被这等伎俩迷惑?”
随即,她对城卫队长轻笑道:“老前辈,你觉得泽州的传奇,会如凡夫俗子那般眼目浑浊,不分是非?哈哈……到时候,可别作茧自缚啊!”
“狗官!休要胡言乱语!城主大人明察秋毫,岂会被尔等欺瞒!”队长更为激愤,满脸通红,几乎要冲将上去与路斧等人拼命,却被身旁城卫死死拉住。
长无风看到此处,飘飘落下,面对路斧二人,神情冷淡,肃声道:“两位自称禁卫府龙将,有何凭证?”
月舞云抬起手,一面白玉龙纹的令牌,竖在众人前面。长无风神色一凛,抱拳微礼:“泽州城守长无风,参见将军!”
城卫队长一颚,面色更为激愤,眼中却闪过得意光芒。他率领众人跪拜下来,语气里隐约透出不忿,高声喊道:“参见将军!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
见他们这番举动,月舞云面色一冷,寒声道:“城守大人,你这是何意?先礼后兵?”
“将军大人,圣朝律法,尊卑有别,但尊者并没有滥杀无辜的权利。”
“你这昏官!眼睛瞎了不成!”路斧跳脚大骂,抬掌就想拍过去。
月舞云横臂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听你之意,是要将我等就地正法喽!”
长无风一阵沉默,手指微动,便有符印在身体两侧形成。月舞云令纹萝带着两小童退远,与路斧相视点头,抬掌就朝身前之人拍下。
“天地!”阔袖翻飞,须发乱舞,长无风轻吟一声,双印推出,抵住二人攻势,身形飘然而起,落到那些走卒身后,再出两印:“水火!”
城卫队长望着苦苦支撑的二人兀自得意,但听到身后的平静语调微微一愣,随即大惊,刚要开口,就听到东西两侧分别传来“风雷”、“山泽”之音。顿时,一股无形力量形成,将城卫与走卒尽数禁锢。
“身外化身,一气化三!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城卫队长眼中掠过不甘之色,但一切为时晚矣。
“封!”三个长无风同时大喝,这片方圆十数丈的空间便被剥离,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枚散发着光晕的玉佩。玉佩悬浮片刻,光芒消散,缓缓落到地上,化三的长无风也合而为一,行上前,将其捡起,抱拳谢道:“多谢将军相助!”
月舞云微微一笑,回礼道:“大人客气,此乃分内之事。”
路斧却满脸疑惑,挠挠头道:“这位兄弟,你咋看出城卫队长有问题的?若不是听到传音,我差点就动手了。”
“说起此事,也实在滑稽,但起因甚为繁复,说来话长,两位将军不妨到府上休息片刻,听长某慢慢道来。”
“那敢情好,本法师正好饿了,唉?你这有啥风味酒菜没?”路斧两眼放光。
月舞云刚想拒绝,却被路斧抢了先,听到他不着调的话语,顿时无地自容,满脸通红的转向别处,好像不认识他一般。长无风却不在意,只是稍顿一下,便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路法师如此豪爽,本来长某以为免不了一番口舌,如今看来是多虑了。好!长某原以为无忧官员大多傲气,却没想到还能遇到路法师这般性情中人,实乃三生有幸。”
按说一般官员听到这番言语定会大发雷霆,或者气愤不已,然路斧却大为受用,连连点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月舞云气的浑身发抖,直想狠狠踹他一脚,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只好红着脸默默转身行到纹萝跟前,尴尬道:“你没事吧?”
纹萝心里一暖,摇摇头,有些不知所错,更不知该怎样回答。月舞云没在意,牵着两个兴奋的女童,又道:“飞儿他们俩呢?”
“他们……喝酒去了……”
“喝酒?东方辰宇也就罢了,飞儿她一个女孩子喝什么酒?”月舞云惊讶望向身旁女子,却见她有些慌乱。
“她……她……”纹萝思索半天,却不知该怎样说,只好将目光转向别处,而此刻前方并肩而行的路斧却大呼起来:“东方小子!你说你们几个!啊?大半夜不睡觉,瞎跑什么?撞见鬼怎么办?若不是碰到本法师,那腼腆丫头就没命了,而且还是活活恶心死……”
“呕……”话音未落,纹萝便恶心起来,按着胸口不断呕吐。月舞云赶紧拍她后背,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纹萝摇摇头,满脸通红,月舞云却明白过来,气愤的望向路斧,就见他正拦住一男一女,不停说教。男的搀扶着女的,低头沉默,女的则哈哈大笑,浑身软的跟面条一样东歪西倒。
月舞云脸色一黑,将女童交给纹萝,快步上前,喝道:“飞儿!东方小子!你们怎么回事!喝成这样!不怕遇到歹人?”
东方辰宇闻言一愣,抬头望到她,满脸喜悦,飞儿则噌的跳起来,跌跌撞撞扑向月舞云,搂住她“吧”的一口亲在她侧脸上,开心道:“龙大侠,你终于回来了!飞儿太高兴了……”
顿时,所有人当场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