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左殿庭子里,长着白花花头发的老者坐在石凳上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他脸皮就如千年老树皮般褶皱着,松弛的眼皮耷拉着一层又一层,一看这身皮囊,袁罗修很快判定他就是凯伊。有研究表明,人到了一定年龄后精神和各个身体机能就会出现退化,神志不清,痴呆恍惚,骨架收缩,身高跟着下降。有些百岁老人的身高会矮出他三十岁时正常身高的四五十公分。难得的是,这个凯伊神态悠然自得,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智者的肃穆气质。
他腰带上扣有助听器,耳朵里塞了耳塞,露出慈祥的微笑说:“大小姐……的确不在…两位……不赶……时间的话……过来喝一杯……”
果然,一百多岁舌头缩干,说起话来搅得很吃力。倒是声带收小而使声音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清亮。既然白夜不在,和她的信徒聊聊也不错。袁罗修接过了话题说:“我是刑侦科的袁罗修,幸会…”
凯伊笑了笑:“幸会……幸会……恭喜……两位成为……鬼府的……代理人……”
引着两人落座,凯伊又说:“两位……满面……愁容,应该……是成为……代理人……事情……太过……唐突…”
“说实话,看到那东西的感觉不好受,我只是不明白,白小姐怎么…为什么选了我?”李杨说。
“小伙子……被她选定……的人……不一定……最善良能干……但是……一定是对……鬼府……最有用的……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这个世界……有很多……我们……不喜欢……去做……但……总是……必须有人……去做。有些……生活方式……不是我们……喜欢的,但……我们……必须……要去适应。”凯伊说。
这话明显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李杨扯着苦笑点头表示赞同。
“她拉拢我们为代理,无非是为了巩固鬼府的势力。”袁罗修说,他觉得这是自己“一针见血”的批判。
凯伊说:“你错了…是我们……在利用……鬼府的……力量来……巩固……这一片……地域的安定。”
“当然了,有些话一转换,意思就完全相反了。”袁罗修说。
凯伊笑眯眯的说:“小伙子,你总会……明白的。”
这老头的思维逻辑不是一般的清晰,这一辩一答还挺利索的。袁罗修沉默一下说:“凯伊先生参与过所谓的TL110事件吗?”
这个凯伊是最年老的鬼府信徒,和白夜接触时间久,知道的事情应该更多。
凯伊递过舀好的茶碗说:“我年轻……的时候……经常跟着……大小姐……处理过。”
白夜今年七十七岁,他一百二。白夜能够处理案件的年纪应该在她接任鬼祭司职位之后,那时候大概也七八岁。以此推断,凯伊所谓的“年轻”的时候应该在五十几岁。五十几岁一个中年男人跟着一个小少女处理神秘的TL110事件,真是让人十分好奇。
“那都是什么样的事件?”袁罗修显得有些急切的问。
凯伊说:“那都是……令人…无奈…和悲伤…的事,喝茶,喝茶…只有在鬼府…才能喝到原汁…原味的白佛茶…来来…品尝…品尝…”
礼貌的品了两口茶,李杨指着正殿里的人问:“他是信徒吗?”
那人的站姿的确很古怪,身影被正殿的灰暗所笼罩而变得十分阴森。
凯伊瞟了一眼没对答,喝着一口茶说:“小何……快到了……你们等着…跟他一块……挑青灯……学习…学习…”
“挑青灯?”
说的是意外死亡的人临死前抱有强烈的欲念而徘徊不去,他们到鬼府里化魂入青灯请求帮助,鬼府会派人帮着挑青灯送回亡者家中。负责挑青灯的就叫挑灯师。但凡在碰上挑青灯的人,路人要多得远远的,以免魂魄被青灯里的冤魂摄去。这就有了白佛城至今为止都沿袭着“鬼府夜里挑灯过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习俗,凯伊话头一落,鬼府大门就被敲响了。说何放,何放就到。
与凯伊亲切的寒暄几句,何放转向袁罗修和李杨说:“恭喜你们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完成使命的。”
李杨咧着嘴问:“老大,这种事情你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都快吓死了。”
何放拍了拍他的语重心长的说:“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必须自己去面对。”
“您老…您老也有教导我们这后辈的义务吧?”李杨说。
何放说:“那就慢慢来,先说挑灯工作,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有它的难处,既然今天都来了,跟着我过一遍…老爷子,您呀慢慢来……”
道别了凯伊,何放走上正殿面对着祭台,他手心手背重叠着放在额前虔诚的拜了一拜。站在他身旁的李杨和袁罗修朝着早早站在那里的信徒看去,这一看可是吓得有一阵慌魂。那人面色惨白双目圆睁,瞳眸黑漆无光。前身的衣服血迹淋淋,腹部开了个大口,白森森的内脏挂着在外头。
这不是昨天在路口发生交通事故现场看到的人吗?不,不是人。
拜祭了祭台,何放从灯架上提了一盏没点火的油灯,伸出左手朝着“那人”说:“请点灯引路…”。
袁罗修和李杨看得清楚,他的左手掌心有着一朵的鬼凤凰花。
“那人”伸出苍白的手,当他的手指碰到何放手掌上那一朵鬼凤凰,身上泛起一团小小的青色火焰,火焰移动到何放手中的小油灯,扑哧的,那青色火焰点燃了灯芯。
“走吧”,何放说着提灯往外走。“那人”低着头一步步的跟随。
到了月祭之桥桥头的小停车场,何放先是打开他车子的后座门,做了个“请”的摆手,“那人”便坐上去。
“李杨来开车……”何放说。
“我们自己有车。”李杨说。跟着一个“牵肠挂肚”的“人”坐一辆车,他就怕把胆子吓得缩水了。
“上车……”袁罗修没有犹豫的坐上了驾驶座。
“李杨,拿着青灯。”何放上了后座与“那人”同坐。
接过异常沉甸的小油灯,李杨瞧了瞧后视镜里,仍是能见到“那人”,连连打了个寒颤说:“老大,我们这是…像赶尸的…还是怎么的?带他上哪啊?”
“到了岔路口跟着青灯的火苗转向,开车吧……”何放说。
怀着惊奇的心,袁罗修启动着车子开始了第一次“学习”。一路上车窗是打开着的,风强弱不一的吹拂着,火苗子的摆动幅度非常小不受到风的影响。到了岔路口,它五十角度的斜摆着。李杨伸出手去朝着那镂空的灯罩用力的扇了扇,那火苗摆动的幅度和方向没有改变。
“真是摆动了,这就是所谓的鬼火?”李杨惊问。
“这火苗会带我们到他第一死亡现场。”何放说。
“……这么厉害?”
袁罗修照着青灯火摆动的方向开着车子穿过各条马路。通过白佛桥转进白佛市的外环大道,很快就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和李杨对这个路口印象颇深,它就是后座上“那人”的死亡现场。
噗的一声,青灯的青火苗一扑一扑的绽放成一朵青色的鬼凤凰花。
“查一查,这个路口这几天之内发生什么死亡事故……”何放说。
“交通事故……昨天我们刚好路过…其实,我们昨天就…见过他……”李杨说。
“你们见过他?”
“没错…他那时候…他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李杨指着他所记得的方位。
“那就简单了,回局里调出他的个人信息。”何放说。
一听说两人挑青灯,大梁四人火急的从六楼冲下来往车里看个究竟。黄奇珍和黄婷婷受不住的扶着车边靠着,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没一会,李杨从事故处理部门调取到了“那人”的个人信息。个人信息档案上贴着“那人”死亡现场的上半身相片,姓名栏写着:“曲茂森”;年龄为四十一岁,家庭住址为白佛市西城区桐子巷78号;工作地址为:白佛市东城外环道路环保局。工作职位为:道路环保清洁工。
白佛市西城区居住着很多并不富裕的外来者和下层社会居民,街道建筑与富丽堂皇的东城具有天壤之别。在富人眼里被称为贫民窟。桐子巷是条窄小但还算干净的巷子,家家户户前门后门相对着,戏耍的孩子三三两两的窜走。小商贩们推着小车子买些小件生活日用品,有的走一段吆喝一段,有的和老客户闲聊着,有的在讨价还价,透出一份浓浓的市井气息。
下车之前,李杨从后座车厢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把青灯装起来,主要是顾及路人看见了引起猜疑。
“这位大姐,曲茂森家怎么走?”走在前头的何放向一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问。
“一直往里走,最后头路口就是了…今天挂着丧旗,再过去点一眼就看见了…”老太太面露和善笑容的伸手指着前方。
“谢谢,谢谢大姐…”
得到明确的指点,三人加快脚步一路往前走。就在转口处,终于看到了高高飘着的丧旗。丧旗下头正聚着不少穿着黑衣服的人。那些人堵着的地方应该就是78号,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打扰了,我们是刑侦科的人,麻烦你带我们见一见这一家的负责人。”何放表明了身份,身边的人都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通道连接着一个黑白色调的大灵堂,曲茂森的大相片就放在棺材的上头,披麻戴孝的人就跪在棺材两边,一个个埋着头接受着亲朋好友的吊唁。角落里,老太太瘫在椅子上正痛哭欲绝,两个中年妇女一边呜咽的劝说着,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