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楼的房间内，让护士带走夜瞳，已经提前套上祭礼服的夜聆倒了杯水递给袁罗修，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等候“审问”。
“你们夜家前几代都是鬼祭宗的继承家族，和鬼府的鬼祭司来往应该很密切吧。”袁罗修问。
夜聆以为他开门见山的提起婆祸馆的事情，急转了思维回答说：“不算很密切…听说鬼祭司大人有二十年都没来过婆祸镇了，族里的人只是每年上供的时候才见她一面。”
“你见过她？”
“没…”
袁罗修晃了晃手中的水杯看着面前不安的夜聆说：“你并不是夜家的孩子。”
被审视着的夜聆坦然的笑了笑说：“是啊，有人把我放在夜家的大门口…太爷爷把我捡回去的。”
“你没想过…去找神通广大的鬼祭司大人问问你的生父母是谁吗？”
夜聆干笑着说：“不想…我现在的父母比他们还称职。”
这话让袁罗修颇有同感。
“我真是看见瞳儿…的脑袋…那血一直都在流…我后脑勺…真的被什么劈过，总觉得空落落的…等我在井里醒过来的时候…全身一点伤都没有了…这些伤，全都是为了爬出那口井给摔的……”夜聆不问自说的指着头上还缠着的纱布，她希望有人能认真的帮她一起怀疑复活的这个离奇事件。
“你在井里醒来的时候发现井里出现什么异常现象吗？”
“只有那些死人骨头，吓都吓坏了。”
“这几天，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只是觉得后背有什么东西在动…一下子痒痒…一下子凉飕飕的……”
“后背有什么东西？”
“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觉得不自在…他们说，是受惊过度了而已。”
她交代的这些和大梁拿回警局的笔录是完全一致的，找不出新的线索的袁罗修自当是履行公事复审一遍。
“能让我看看你的双手吗？”袁罗修平静的问她。如果是鬼府的人，白夜兴许会留下鬼府的标记。
她一怔，伸出手来手心朝上，她问：“你难道会看手相？”
没有标记，但是，没有标记并不代表就不是鬼府的人，白月和李龙音就是一个例子。
“我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信吗？”袁罗修说。
夜聆半疑半信看了看手心问：“那你…看出我手心有什么？”
你小时候有过什么奇怪的经历？或者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人…”袁罗修随口问了问，问不出什么的话就当作是消磨一点时间。
“小时候？”
“你死而复生不可能没有缘由，或许跟什么人有缘，或许被什么人救之类的…又或者，你身上拥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听天由命的有神论者都注重“因缘际会”。
夜聆想着想着有些犹豫的说：“……做……梦，算不算。”
“梦见什么了？”做梦往往是一个人某一段记忆的折射。
“那时候我太爷爷死了，我就躲在房间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一个女鬼走到我床边…她在我手心放了一粒石子就走了…穿过房门走的…我再回头看手心，那石子噗的就变成一团火……我吓得尖叫…这就醒了…手上什么都没有。当时…爸爸妈妈都忙着给太爷爷办丧事，这么梦我一直都没说…直到这几天…呵呵呵呵…可能是我对自己的死而复生感到太过神奇了…老是想起这个奇怪的梦…那个女鬼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本来是无神论者的…呵呵呵呵呵……”夜聆倒是很爽朗的笑了笑。
“我也是无神论者。”
“可你说你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些东西无关神鬼，只是一种超自然现象。”袁罗修说。
“哦…那你都看见些什么超自然现象？”夜聆的眼睛挪向了他那只带着眼罩的眼睛。
“一些死了却还能在你梦里或者你身边出现的人。”袁罗修说。一个正经八百的警察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耍弄嘴皮子，未免有些可笑。
“那不就是…鬼了？”夜聆讶异的说。
“因为不了解他们形成的原理，所以归类为神鬼…”
“那叫什么？”
“人体脑磁波残留意念体。”这是他花了几天时间归类出来属于自己的一个专用名词。
夜聆眨着眼睛斟酌着他的话，最后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说：“虽然不大明白，可是觉得这个观点比较有科学信服度。”
夜聆现在是中学校里的老师，接受过高等教育，看到事物比她的父辈们更加理性。这倒让袁罗修比较欣慰，又问：“那个梦，你没告诉过别人吗？”
夜聆摇了摇头重重的叹口气说：“不敢说，我爸妈迷信得没话说，要是说了这个梦，起码拜天拜地一年半载的。”
“还记得清那个女鬼的面貌吗？”
“不大记得了，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全身的黑色，只有一张脸是白的…那张脸冷冰冰的，眼神阴森森的眨都不眨一下。”
“现实当中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夜聆说，她双手轮着的用力的挠着后背，表情很是难受。
“需要叫护士上来吗？”袁罗修问。
“不用，我挠挠就好，好痒……”
…………………………
夜父果然把夜俪和夜鸾放到了心上，从鬼祭宗庙到婆祸馆的两场祭魂仪式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担当祭魂仪式的是镇上的年过九十岁的老祭司，她一身佝偻皮包骨，驼着背行走像个十来岁的矮孩子。除了夜氏家族，同是鬼祭宗门下的其他家族也纷纷前来参加收魂仪式，前后不下三百多人，婆祸馆门外的庭院全都盘满了。
可见这个镇子的鬼祭文化信仰十分鼎盛。
杀人事件未结案之前，按照杀人现场的条例是禁止外人进入并派人保护的，而负责保护这座婆祸馆的就是婆祸镇的派出所。
抵达现场，袁罗修第一时间就找来负责人开大门进入细细的走一遍楼层。楼层及地下室巡查结束，他回到车上带出了一捆登山绳，顺着右方小山道一路前行，穿过稀疏的小灌木丛来到弃尸井。那晚的磅礴大雨过后，它的水位逐渐下降，到了今日底层的一小点水光，那股封存了好几年的尸臭味还是随着井下透出的风一起涌散到外面来。
把登山绳绑紧在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根上，他把手摁在绳上13米的位置，再将一边的绳头绑上一颗石头慢慢放进井中。按照现场笔录上的记录，这口井只有13米深度。石头着地后再将绳子拉起来，被水淋湿的位子在60厘米的位子，也就是说，现在井下的水位只有大概50厘米左右。
在负责人的帮忙下，他把绳头绑在腰上，双手紧抓着绳子顺着井壁慢慢的往下走。这还没下几步，满是黑苔的井壁实在湿滑，两脚刺溜刺溜的找不到停放的位置。
怪不得夜聆那一身的伤，当时爬上来一定非常的艰辛。所幸她在婆祸镇长大，经常参加射猎等强身立胆的活动，求生意念和勇气都十分强烈。要不然，以普通的女子很难在承受尸骨带来惊悚感的同时带上一个孩子顺利逃离。
费了不少力气终于站立在井底，脚底下有很多碎石呼啦啦的井水冰凉凉的，水位抵到了膝盖下边的位置，双脚勉强的能移动。
井底下是个自然的山石小洞，宽在五六米左右，高为四五米。洞壁上爬满一种黑暗的藤条类水苔，就在井壁上大概七八米的位置，有个大约50厘米的洞口，一股水流正顺着那里留下来。
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是有一块巨石砌垒的，这块巨石现在就在自己的脚边，它就是夜聆费尽力气撬开引入大水流的救命石。
在手中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周边的井水非常清澈，能清楚的看到水下的卵石，树叶，与及没有回收完毕的尸体的关节骨头和衣服残片。
除了阴森凉飕飕的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正当袁罗修有此想法之时，光速中出现一样东西令他眉头微蹙。
就在碎石下凸显一个圆形的石盘…盘面圆的十分匀称，面积只有饭碗口大小，中间两个相对而匀称的圆孔，虽然长满黑苔却还能从缝隙出看见雕刻的痕迹。
他轻轻的抬着脚一步步走过去把它拿起来，从它沉甸甸的重量上初步判断，它不是普通的石材。用井水刷了刷碑面，石盘材质开始显露，那是黑底带点晶花点的大理石，背面带有鬼府的标志，正面刻着三个圆圈，圆圈内带着横横竖竖的分线，线内圈内刻着密密麻麻的兽相异形的文字，雕工堪称完美。这些文字虽然不认识，却是十分眼熟…鬼祭文。更熟悉的是整块石盘上的这个圈形…它和鬼府内正殿祭台上的圈形一模一样。
往生石？往生石比它更小一些，并且中央单孔，手中这块中央双孔相对，明显不同一类。
难道是能开启阴阳两界的玉璧？玉璧玉璧当然是玉材质的…不过，这种材质也有可能是玉的一种，面积上比玉璧还是大了点。袁罗修在脑中快速的调阅着曾经在白佛城大街小巷走过的那些记忆，看见过的各类雕刻工艺，各类鬼祭文化衍生的工艺品…那些鬼祭用品实在是太多，看起来天花乱坠，别说现在能想起了。
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很面熟。
更奇怪的是，明明身处冰凉的净水地下，它的石面上意外的有些暖和的温度。
呼…井中的气氛就开始出现了变化，水面的风打着转的围着他刮起来，洞中回荡起一声低沉而幽长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