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余辉在逐渐消失，摇曳的苇丛仿佛在不住地呻吟。面对此情此景，回想一天来的际遇，孤独、凄怆和某些难以名状的感觉，不由纷纷涌上方琦心头。方琦并不害怕孤独，也丝毫不为目前处境所担心。最令其深感不安的，是萦绕在他脑际之中的某些似有似无、一时还琢磨不定的隐忧。
困惑当然困扰不住方琦，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现实之中。忽然发现对岸苇丛边泊着一条小船，船上有个人好像正在喝酒。不由运气提声，冲对岸高喊：“船家，快请把船划过来，我要渡河！”
船上人缓缓站了起来，好像在比比划划地冲方琦喊着什么。虽听不到他在说啥，可方琦的话对方却肯定听清了，因为小船已朝这岸划了过来。
船很小，船上只有一个人，一个头戴蓑笠的老人。
小船行至距岸边两三丈远处突然停住了，船夫望了方琦几眼，粗声大气地问：“是你要渡河吗？”
方琦回答：“是的。”
“渡河可以，船可不能白坐。”
方琦笑着点了点头：“我给你银子，快划过来吧！”
“不行。”船夫显得十分认真，“咱得事先讲好价钱。”
方琦又点了点头：“多少钱，你说吧！”
船夫仿佛在算账，顿了顿才说：“日落前有两个人也从这上的船，我收了一两七钱银子。你一个人就给一两吧！这水连天、水连地的，我也不容易。”
方琦又笑了，“行，就给你一两银子。”
方琦一上船就闻到股刺鼻的酒味，据说常呆在水上的人都爱喝酒，看来果然不假。他瞅了瞅船夫，问道：“老人家尊姓大名啊？”
“一个穷打鱼的，能有个什么好名姓？有事你叫我一声‘水老大’就行了。”
“多大年岁啦？”
“五十岁那年还记着，现在已说不大清楚了。”
方琦感到，这个船夫似乎有点既奇怪又好笑。
船行至河心时，船夫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两只手抖得尤为厉害，连桨都握不住了。
方琦急问：“老人家，你怎么啦？”
船夫哆哆嗦嗦地说：“抽、抽风病——犯了。快，快过来帮、帮一把儿。”
方琦抢步上前，将上身探出舷外，正欲伸手去抓桨把，突有一股强劲推力撞向自己臀部，整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飞出舱外。就在即将跌入河里的一刹那，方琦舌尖顶住上牙膛、气聚丹田，借脚掌在水面一点之力，“嗖”地蹿起一丈多高，又回落到船头上。再往舱内一看，船夫已不知去向。刚说声“不好”，脚下的船就转起圈来，不仅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船身也晃动的越来越剧烈。没多久，小船忽悠一下来了个底儿朝天，方琦只觉眼前一黑，便被扣到了湍急的河水里。
方琦长这大只在及腰深的小溪里洗过几次澡，要说水性，充其量也只会打两下“狗刨儿”。“九州飞鹰”虽有一身盖世武功，可如今坠入水中却变得一筹莫展，只剩下“呛水”、“灌老汤”和任人摆弄的份儿，很快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秃鹫帮”“白虎”分舵总部设在野猪岭上的一座山寨里，山寨内有栋宽敞的大厅，大厅上挂着八个浸满松油的大棉团，正熊熊燃烧的火焰把大厅照得雪亮。方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大厅中间的一根柱子上。借助灯光观瞧，见靠里面摆着张长方形条桌，桌后并排放着四把交椅，椅背上都铺有一张兽皮。大厅的门开着，门两侧各站着个腰扎红布带、头系红围巾的彪形大汉。门外点有许多火把，可以清楚看到门前那宽阔的空场和十几丈外一道高高的栅栏。栅栏中间留有大门，大门旁也站着两个同样装束的匪徒。方琦回想起一天来的遭遇，再看看目前的处境，知道自己是中了贼人设下的奸计，现已落入“秃鹫帮”之手，定会凶多吉少。他懊悔，他沮丧。他既恨贼寇的狡诈，也恨自己的无能。想起方家的血海深仇，想起师傅的信任与重托，小侠的一颗心就如同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一样难受。不由紧紧闭上双目，几颗豆粒大泪珠顺着面颊滚落到急剧起伏的前胸上。
“总巡查一行到！”随着一声吆喝，六个人从厅门鱼贯而入。
最先进来者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个子，虽没有胡须，可细看上去，起码也有五十开外了。后面五人方琦都认识：一个“猎户”，一个“船夫”，还有三个分别是“秃鹫帮”“白虎”分舵的正副舵主。
几个人从方琦旁边经过时，表情各不相同：“小白脸”冲方琦诡谲地一笑；“猎户”和“船夫”则连看都没看方琦一眼，好像柱子上根本就没有绑着个人似的；“雾中大虫”吴霸只是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黄脸的“金尾狐”焦化宇和青脸的“银面狼”焦化宙，都恶狠狠地冲着方琦连咬牙带瞪眼。
六个人直奔大条桌走去，“小白脸”和“猎户”坐在中间，“船夫”与吴霸分坐左右，焦氏兄弟则面对面地坐在条桌两侧。
“小白脸”清了清嗓子，朝方琦微微一笑，问道：“你叫方琦？”
方琦二目圆睁，没好气地说：“明明知道了还问个啥劲儿？”
“小白脸”又问：“听说你就是雷公剑的百代传人，绰号叫什么‘九州飞鹰’？”
方琦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小白脸”接着问：“你是方起豪的儿子？”
方琦闻言登时瞪大了双眼，面露惊异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小白脸”哈哈大笑，阴恻恻地说：“真是贵人好忘事，怎么连我这个老相识你都不认得了？”说罢背转身去，随即又猛地把头甩了过来，就像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变成了一张娃娃脸。
方琦一怔，惊异地自语道：“这两天碰到的那个小男孩儿，原来竟是你装扮成的！”
“小白脸”自鸣得意地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不！何止是这两天啊，十年前咱们就已打过交道啦！你不还给过我一兜馒头呢吗？”
方琦正在纳闷，忽见对方一转身又换成了另一张娃娃脸。与此同时，“猎户”也于转身之间换上副新面孔，哈哈大笑地说：“小子，你再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