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名逃走的罗马士兵消失在希腊人的视线中时,发狂般倾泄了大半天的暴雨突然停止了,没有任何征兆,就像它来时一样。当笼罩天空的乌云散尽时,被暴雨用力洗过的天空,像地中海一样湛蓝,在久违的白云点缀下,异常的美丽。
腿受箭伤的维比乌斯被败军裹挟着撤回了亚雷提恩,站在城门下,他回头向远处望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失望的维比乌斯低垂着头,眼睑疲惫地放了下去,看上去像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枯树,一点点的外力作用下都会倒下。
维比乌斯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拖着已经包扎好的伤腿爬到了亚雷提恩的城墙上,双手扒着垛口,向北方望去。
他心里挂念着赵胜的安危,不愿呆在家里傻等。听说昆图斯已经派马略带着一队青年军前去接应了,怎么天都快黑了还不回来。
眉头紧锁的他陷入了自责之中,尽管刚才撤退时溃不成军,一片混乱,但只要自己派卫队去接应,应该可以把他们接出来。
“他们回来啦!”昆图斯看到阳光下一小群黑点正慢慢向亚雷提恩靠近,兴奋地叫了起来。
当疲惫已极的赵胜和坎布吉亚被青年军抬着出现在城门下时,勉强支撑的维比乌斯终于放下了心。
“这次战斗太惨烈了,我们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昆图斯有些泪丧,左顾右盼的眼神似乎喻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说。
“你就说说战报吧!”维比乌斯很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兵力能用来守卫亚雷提恩。
“战损一千五,杀敌数目不详。”昆图斯只能得到这些情报,罗马军队在溃败之时是无法统计自己的战果的。
“损失大半啊!”维比乌斯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样高的伤亡数字还是让他心中一痛,“亚雷提恩要危险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中形成,他似乎看到了四处起火的亚雷提恩,和因无处藏身而被屠杀的普通百姓。
“据我看,亚雷提恩短期内没有危险。”正在一旁休息的赵胜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一边吃着食物一边分析着,“虽然我们损失很重,但希腊人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否则他们早就兵临城下了。”赵胜是有信心的,至少他的长枪伤了希腊王子迪奥尼西奥的肩头,一段时间内他是别想好的。
“今夜我要再去探一下敌营,想办法把塞古都斯救回来。”赵胜始终无法放弃塞古都斯。
塞古都斯那个跪着双腿抽剑自刎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翻滚,放大。
“这时候希腊人早就加强了防备,去就等于送死!战斗中有战俘是正常的,难道每个将军在战后都要拼命去救己方的战俘吗?简真是胡闹!”昆图斯一直自栩是个冷静的人,同时,他也很讨厌那种说风就是雨的性格,而赵胜这样说去就去,着实让他心里不舒服。
“我的兄弟在那里,我不能扔下他不管,也许你们西方人不屑于这种行为,但在我们中国人看来,这是一种责任,因为他是我的兄弟!”经历了一个下午的苦战,赵胜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有得到放松,他并不是一个莽夫,如果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但昆图斯的话就有点伤人了,这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我不会动用你们家族的一兵一卒的,我只带自己的兄弟去!”赵胜有些气愤,他走到门外,拉起摩利列和坎布吉亚就向总督府外走去。
“这,这就是你的手下!”昆图斯气得直跺脚,指着远去的赵胜,责备着无动于衷的维比乌斯。
维比乌斯并不觉得赵胜此举过分,在内心里反到很赞赏他,也许这就是他深受下层官兵爱戴的原因吧。
“有赵胜这样的兄弟真好!”望着赵胜那坚毅的神情,维比乌斯知道无法阻止他,心中却莫名地生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一个声音从心底最深处传来,虽然很微弱,却听得很清楚。
赵胜带着摩利列和坎布吉亚离开总督府的大厅后,径直向高大的府门走去。
“赵胜!”一声女子的轻唤,让赵胜那充斥了愤懑的情绪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是你,法迪娅!”赵胜扭头望去的时候,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瘦削的手指轻轻地提着长长的裙子,消瘦的脸上漾着快乐的神色,但那绿色的眼眸中却闪动着哀怨的目光。
“能给我一些时间吗?”法迪娅提着裙角,对摩利列和坎布吉亚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然后痴痴地看着赵胜。
摩利列是何等的机灵,他立刻就明白了,拉了拉一脸茫然的坎布吉亚,坎布吉亚还没反应过来,仍在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像女神一样散发着光彩的少妇。
“你傻啦?”摩利列急了,一拳锤到他的胸口上,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拉。
“她真美,是女神吗?”坎布吉亚如在梦中一般,被摩利列打了一拳浑然不觉,直到被推出去,仍不时地回头观望。
“陪我走一走吧!”法迪娅慢慢走到赵胜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出神的眼睛凝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总督官邸旁边有一处花园,一条小河从园中穿过,宛如一条闪着银光的小蛇。河边处处垂柳,岸上遍地花草,西边山峰上如火般灿烂的霞光将这个幽静的院落也染红了。
虽然轻轻地拉着法迪娅的手,赵胜却感到手心一阵阵的燥热,这让他感到奇怪,法迪娅那只瘦小的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
“你瘦多了!”赵胜看着只顾低头走路却不说话的法迪娅,发觉她变化很大,也许是马里乌斯为国殉职对她的影响吧!但他又不禁回想起那个离开亚雷提恩的清晨,“要不是你那天留我,可能我现在还在欧洲流浪呢!”怀着感激的心情,赵胜又提起了往事。
“你真的是为了我留下的吗?”法迪娅突然停下了脚步,扬起一直低垂的头,用一种探求的目光望着赵胜,似乎在找寻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答案。
“是的,我无法拒绝你的真诚和……”赵胜不知道下面的话怎么说,他明白,真诚并不是他留下来的真正原因,当时那种感觉,与在希腊军营内遇到那名女子时的感觉是一样的,赵胜不知如何回答,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黑发的希腊女子,一种莫名的愧疚感让他心头一慌,望向法迪娅的眼睛左右躲闪,不敢直视,而握着她的手也松了一下。
“怎么了?”女人的直觉让法迪娅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她觉察到了赵胜的微妙变化,但握着赵胜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想到了马里乌斯……”赵胜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态,飞速转动的大脑在想着最合理的解释,他知道法迪娅命已经很苦了,只是想要在他这里得到一些安慰,决不能让她阴郁的心再蒙上一层阴影,于是,赵胜就想到了阵亡在帕多瓦的马里乌斯。
“你知道吗?”法迪娅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却并不感到悲伤,她放开了赵胜的手,扶着一株垂柳,抬头望着绚丽多姿的晚霞,缓缓地说道:“知道他为国捐躯的时候,我放纵自己狠狠地哭了一场。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两串眼泪从法迪娅那被霞光映红的脸上慢慢滑落,无声无息,却饱含着许多无法言表的辛酸,“马里乌斯是好样的,他没有辱没罗马军人的荣誉,可以说是虽败犹荣!”赵胜不知如何安慰法迪娅,但对马里乌斯的评价却是出自真心的,只是,他没有注意到法迪娅的眼泪。
“不要再提他了!我根本就不爱他!”法迪娅猛地转过头来,泪水几乎甩到了赵胜的脸上,“我爱的是……是……”法迪娅说不下去了,她一头扎到赵胜的怀里,放声地痛哭起来。
赵胜被法迪娅的举动惊呆了,他傻傻地站在那里,两只手僵硬地扶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法迪娅,脑中却是一片混乱。
法迪娅那发自肺腑的话,震撼着赵胜的内心,不用她再继续说清楚,就连傻瓜都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他突然想起,法迪娅嫁给马里乌斯时,马里乌斯的职位正是百夫长,而自己现在已经是双百夫长了,如果当初自己已经当上百夫长的话,法迪娅和自己的人生是否会是另外一样子呢?
当一轮清冷的明月从东边悄悄地爬上来时,哭累了的法迪娅竟然在赵胜的怀里睡着了。
这时,在外面等得有些焦急的摩利列闯进了花园内,天都黑了,正是去探察希腊大营的好时机,但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竟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摩利列是在赵胜征讨米兰时才加入罗马军队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赵胜与法迪娅之间的微妙关系,不过也不奇怪,知道内情的都是尤利乌斯家族中的人,他不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摩利列一进来的时候,赵胜就发现他了,见他站在院门前没动,就轻声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啊!”
“怎么帮?”平日里非常机灵的摩利列,此时却像个木头一样。
“去后院叫几个侍女来把她抬回房间去呀!”赵胜焦急地说着,声音却非常的小,生怕惊动了睡得正香的法迪娅。
待几名侍女跟着摩利列赶到花园时,赵胜已经将熟睡的法迪娅放到了松软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