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三月某天上午南京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闹钟上的时间,整整九点一刻。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星期一的早上睡到九点多才起床。而现在指针直接指到9:15的位置上,我懒洋洋的下了床,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出了门。
这种慵懒的慢节奏生活,几乎是我从大学毕业后就迫切地想要过上的日子,而四个月前这种梦寐以求的状态终于降临在了我的生活中。
原因很简单,我原先工作的那家公司在年终的时候宣布倒闭了,而我仗着大学时代选修过几年瓷器赏析和鉴定,便到了朝天宫,当了一个古玩店的伙计。
古玩店的生活就是这样,因为从来没有谁会一大清早去朝天宫逛古董铺子并像买早市的菜一样的去买个“新鲜的”古玩。所以在很多的时候,每天早上10点开门都嫌早。而绝大多数时候,从早上10点半开门一直到晚上五六点打烊。很有在可能这一天里,店里除了老板以外,一个外人也没进来过。
要是遇上个刮风下雨,就算我懒洋洋的躺在店里后堂的躺椅上打盹,也绝不会有人说出来半句废话。因为店里根本就没生意,或者说,柜面上从不做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
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纵容着我在这里如此自由自在地混着日子。那就是因为这间古玩店的老板,就是我的二伯。
说起我的二伯必须要先从我的家族说起……
我的家族并不大,我的爷爷戎马半生,最终在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悠闲的过着退休生活。
我的父亲兄弟姐妹一共四人,我爸排行老三。按照族谱的排序,到到我爸这一辈是个“至”字,我爷爷又分别按照“忠孝仁和”四个字给他们取了名字。
我的大伯、父亲和我的姑姑,自幼遵循了我爷爷的教诲,不折不扣的去读了书,后来成了所谓的知识分子。唯有我的二伯成了这兄弟四人中一个特例独行的典范。
二伯从小就不是念书的料,小时候听长辈们闲暇时聊起他,总是说他幼时如何的顽劣,如何的不遭老师待见。这些事现在说起来可能觉得极其的可笑,但是若换在当时想必那肯定是让我爷爷丢尽了面子又伤透了脑筋。
后来书是彻底念不下去了,二伯参了军。行伍出身的爷爷希望二伯可以到军队这个纪律严明的地方好好的端正一下自己的人生态度,很快的部队里传来了消息,二伯真的做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兵,当然我爷爷也知道就凭他那点文化基础实在是进不了军事院校,只得按条例复员回了乡。
复员的二伯的确是在回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了军人的作风,这段日子确实让我的爷爷感到万分的宽慰。但是很快那股子已经几乎刻在二伯灵魂最深处的自由散漫和特立独行又显现了出来。
没过多久二伯做了一件在那个年代想也不敢想的事,他从被分配的那个工厂里辞了职。
随后他拿着积攒已久的工资,在和爷爷大吵了一架之后,踏上了他梦寐已久的闯荡世界之路。从当时的社会环境来看这件事无疑是一场轩然大波。爷爷为此气的连续几周在家足不出户,而此时的二伯早已不知道已经走到了祖国的那个地方去了。
二伯这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来除了每年来几封信和年终的时候来一个电话并寄点全国各地的土特产外,他整个人跟家族完全不照面。直到我出生的第三年,他才又一次回到了家。
自这次归来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实际上二伯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回到这个家里来。只是每年回到南京的次数逐年增加,且每次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一呆就是几个月或者半年。我们从不来也不知道他在外以何为生,他也从来不对家里人讲自己做的事情。
在我最初的印象中,二伯几乎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他的行为,习惯、语言等等,处处和家里人背道而驰。
他抽烟!喝酒,有时候嘴里时不常的蹦出一两句粗话。整个人几乎就是流离在家族圈子之外的一个浪子,但是这个浪子的一切又和家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不知是我们老冯家造了什么孽,到了我这一代就生了我一个孩子。爷爷每每训孙子的时候总少不得嘱咐几句,“别跟你二伯学,他好不了的”
也许是只有我这一个孩子的缘故吧,几乎所有的大人把我跟宝贝一样的宠着!
只是其他人总是对我含蓄的表达着喜爱和关怀,不失时机的给我讲各种的人生道理。但是二伯不同,他从没有那么多严肃的道理对我讲,也从不为长辈所谓庄重的面子而隐藏他对我的溺爱。他这种过分的溺爱几乎丧失了固有的原则。我要什么他就买什么,只要他在身边,我想翻天都行。
他每次从外归来,带给我的东西总是最多的,而我几乎从幼儿园时代起,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希望回到家时,看见风尘仆仆的二伯坐在堂屋里叼着香烟喝着茶,因为我知道每当这个时候,我除了会得到很多见也没见过的礼物之外,更能听到二伯说的那些我几乎梦也梦不到的故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被要求必须在长辈们面前保持该有的规矩和做派,但是唯有在二伯面前我几乎就是为所欲为,如果没记错,我十五六岁那年的第一根香烟是偷我爸的!但是第一包完整的香烟绝对就是从二伯的包里直接翻走的。他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轻轻的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淡淡的说了句说了一句:“烟少抽点,抽多了伤身”而第一次偷偷和女同学约会时,二伯背着家人塞给我三百块钱。在我看来,他的眼睛总是能洞察我的一切心思,而我的秘密和烦恼,只会和他去诉说。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所有的长辈中我最爱的人,只有我的二伯。
大约是在我高一那年,二伯终于在一次回来之后的聚餐中说:“不想在跑了!跑不动了!”此时的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既然他选择安定下来,家里的姑姑婶婶们虽不能说给他找个对象,起码也在努力的想为他寻一个可以偕老的伴!可是,忙活了很久,无果而终。
虽然能看的出爷爷对二伯的归来甚是欣喜,但是那张脸几乎永远是对二伯挂着,不见一丝笑容。只是把属于二伯的那套房子钥匙扔出来给他!嘴里说了句: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去吧“也不等二伯答话,便关上书房的门。
于是来了一帮人开始装修二伯的房子,这期间,二伯不愿意和爷爷住一起,老爷子虽说想儿子回家来住,可是毕竟几十年的隔阂了,有些话张不开嘴,索性也就听之任之。
结果我的卧室里便多了一张床,每晚我必定要听二伯把他那在外闯荡的故事海天湖地的说几段才能安心睡觉。
装修房子的同时,二伯在朝天宫的古玩市场里很快赁下了一个店面开起了一个名叫德玄斋的古玩店,自那时候起我们才陆续知道这些年二伯在外游走在各个古董店拍卖行之间,做的就是这个古玩买卖。
德玄斋面积挺大,用一个屏风分成了外厅和内堂,外厅常年的陈设着的行货杂件,瓷器铜器什么的,还有两节专门陈放精细玩意的柜台,后堂是待客洽谈的地方!实木的茶桌茶椅,还有一盆大大的吊兰,相当的雅致。这些年来二伯和他的老搭档四六子就在这里细心的打理着他们的买卖。
二伯的老搭档四六子,大名葛延安,祖籍山西人,四十岁上下,二伯最铁的兄弟之一。
二伯以曾经说过,四六子幼时父母早亡,家里亲戚对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向来是不闻不问,到了十四五岁上下的四六子迫于生计就跟着村里的几个老乡下地去倒斗,倒斗就是盗墓。
四六子跟着这伙人干了好几年。结果一次掘了一个汉代古墓!搞出了大事,据说还死了人,财还没发成,就被公安抓了。好在不是主犯,岁数又小,所以只判了两年劳教。
当年二伯岁数也不大,流落他乡混的并不如意,靠着在原来的工厂学了一手极好的五金加工技术,迫于生计的他便混在当地的一个集体性质五金加工厂里打工。
当时刚刚被释放的四六子被街道和派出所送到了这个工厂里,分在二伯这个组。
四六子心灵手巧,不出一年车铣钻刨这些技术学得样样精通,平时里跟二伯又谈的来,二伯为人又极为四海,便和他结拜了兄弟!
后来加工厂干不下去了,二伯凭借着这些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关系做起了古玩买卖。恰好四六子又有着一整套古玩交易的经验和门路。于是两人合伙干起来古玩生意,虽说本小利微,但是生意还是被他们做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
直到后来,二伯带着四六子回了南京,开了德玄斋古玩店。至此二伯的生意算是结束了皮包公司的生涯,总算有了个像模像样的店铺,众人便以南京为据点,继续的把古玩生意扩展壮大起来。
哦!忘了说了,我叫冯毅,艺术学院毕业,现任德玄斋古玩店的小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