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市场从来都是一个玄幻莫测的地方,这里每天都上演着一幕幕的瞬间暴富和刹那间倾家荡产的悲喜剧。每隔几天就有老店倒闭,新店开张的事发生,这样的现象几乎成了这种市场里的一个定律。
而德玄斋古董店似乎是游离在这条定律之外的一个特殊机构,始终是稳稳当当的进行着自己的生意。永远静静的矗立古玩交易市场这个风云突变的地方,从来没有起过一丝波澜。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在德玄斋的背后实际上有着一个几乎令这里所有的经营者都羡慕至极的供销网络。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大额交易,全是依仗于这张隐形的巨网做成的。这张巨网带给德玄斋的不仅仅是高额的经济利益,更有那足以令这个圈子里人人都叹为观止的各种古玩珍品。
而财迷的二伯并没有十分专注于现有的古玩生意,其实他心里有底,因为巨网的存在,所以生意怎么做都赚钱,与其天天守在铺子里玩,不如另辟蹊径的再开出一条新财路来。眼见得我已经逐渐可以在德玄斋,乃至整个古玩市场独当一面了,便带着四六子在南湖又开了一家不小的饭店,新开张的饭店事多人多,于是他便常驻在饭店那边打理餐饮生意,古董这边没重大的交易,他一般很少到朝天宫来。
四六子则两边跑跑,一边兼顾着德玄斋铺子里的事,一边还时不常的帮着饭店里管管各种账目,至此德玄斋也算暂时交到了我的手里。
经历了张大猴子的骗局之后,我整个人改变了很多,至少不再像以前每天懒洋洋的混着日子。从那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便认真的跟四六子学着如何鉴别各种古玩的门道和技巧,同时也认真地打理店中的大小事务。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便开始细心地打扫店里每一个角落,清理每一件古玩污渍灰尘。
按理说卖古董铺子,看上去应该晦暗陈旧些,这样会比较有古董店的感觉。可是我偏就喜欢把柜台,博古架,各种茶几条案擦的清清爽爽的。二伯来对此虽说颇有微词。但是干干净净总也不是坏事,时间长了他倒也无所谓了。
看着那些本该灰蒙蒙的瓷器陶器青铜器一件件的被擦的闪亮如新,二伯也只能叼着烟斗摇摇头,苦笑一声!
铺子里有一只盛放各种玉杂件的青花钵子,里面的玉件从来无人问津过。这些东西大都是这几十年二伯在外东奔西跑时收来的,估计很大一部分也属于是交了学费买来的教训,放在店里纯粹的充充样子。这个青花钵子一放就是很多年。里面落满了灰。
这天早上铺子开门后,我便开始仔细的清理这些东西,先把这些玉件逐一的拿出来,平放在在一块绒布上,接下来便开始用一只干干净净的羊毫毛笔开始逐一的刷掉这些玉件纹路和缝隙里的灰尘。
刷着刷着,眼前一闪,一块墨绿色的玉件出现在我眼前!
这件东西跟其他的玉件完全不同,装饰性纹路很少,线条简约而流畅,形状是椭圆的,大小厚薄跟以前用的磁带盒子一样,整件东西,黑中透绿,碧油油的,很有质感。玉件的上端有一个桂圆核子大小的孔。
玉件正面有一个凹进去的方框,框内面雕刻着一幅清秀山水画,细细的一看!只见其刀工细腻,构图奇巧!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雕刻这个玉件的工匠居然用雕刻刀把山石的走势和纹路之间的变化借以北宋的米点皴法在玉的正面表现的淋漓尽致。
画面构图很饱满,有山有水的,下面还精致巧妙的刻着一个在河边挑水的僧人。玉件的背面极其光滑,用阴刻的技法刻了好几排类似于篆书的文字,我对篆字历来没多大兴趣。倒是正面的画让我很是喜欢。
我三下五除二的把余下的东西清理收拾好,便拿着刚刚那块玉佩仔细的研究起来。
看着看着,忽然之间我心生一念,心想倒不如借着今天闲暇,照着玉佩把这幅画临摹下来。这样既打发了无聊的时间,也可得到一幅古意盎然的绘画补一补后堂里茶桌旁的空壁。
当下拿了张打印纸,就着柜台后的小桌,用钢笔淡淡的勾起草图来。手上画着画着,眼睛的余光却扫到店堂进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进了店,随便的在博古架上看着,这样随即进来逛古玩店的人在朝天宫比比皆是,不足为奇。我心里话说:“爱看就看吧!反正估计也不会买什么,看两眼也就走了”所以也懒得起身搭理他,继续低着头揣摩我手里那块玉佩。
谁知那客人却走到了我面前来。我正准备抬头招呼,那客人先开腔了:“老板,来二十笼包子,四只烤鸭,六瓶啤酒十二斤酱肘子”听到这话,我心里一愣:“你这他妈这是来捣乱的吧?有到古董店吃包子烤鸭的吗?在说了,你这那他妈是吃饭,照这份量吃,你这是要自杀啊?”在一想“不对,这说话的声音特耳熟悉”赶紧一抬头,眼前居然是一张笑嘻嘻的大胖脸!我惊呀的大叫了一声:“我靠!肥马”。
来人是我的发小肥马,大名马骥驰,自小就狂能吃,所以特别的胖。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堆孩子趴在门口修路的工地上玩沙子。到了日暮的时候,各自的爹妈出来叫各家的娃回家吃饭!肥马他妈站在院子口喊“马骥驰,回家吃饭!”连喊了几声,却没人搭理,而此时我和肥马正蹲在沙坑里挥锹抡镐的玩得不亦乐乎。
他妈急了,气呼呼的把手里的围裙往自行车的龙头一挂,运足的气力大喊一声“肥马,你给我回来吃饭”就这一声喊,“肥马”这个本只在家里叫的小名在周围一片算是彻底传开了,马骥驰这个名字本来叫的就拗口,没有“肥马”这个小名叫的亲切自然,于是大家都乐意接受了这个名字,而且一叫就是二十多年!
我和肥马在一起一直混到小学毕业,因为拆迁和上了不同的学校两家人这才分了开来。
直到我初三那年的某一天放学,在小巷子里被几个专门勒索学生钱财小地痞截住。厮打中,正好肥马骑了个山地车路过,一见此情景,他二话不说抡起山地车就朝为首的那个小流氓砸了过去。结果一群地痞把我和肥马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打。
肥马被打急了,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就把其中一个小流氓拍了个满脸花,但是自己的额头上也被另一家伙用砖头砸了大口子,哗哗的流血。
我当时就吓傻了,在地上随便捡了个木条竹棍的对着那群小流氓一边打一边叫救命。
街坊和学校的值班老师闻讯赶来,小流氓一见来这么多大人,立马逃了个无隐无踪,只剩下满身伤疤的我扶着满脸是血的肥马站在那里。
打那以后,我们俩课余时间去了体校学散打,无论多苦多累都咬着牙挺了下来,心说等老子练成了,非把几个小混混彻底揍趴下不可!
这一晃就是好几年,可是再也没见到那几个小流氓。多年以后在一次户籍调查中听管片的户籍警说,当年打我们的那群小流氓在前几年的严打中基本都进去了,估计没个十年二十年出不来。
小流氓算罪有应得被绳之以法了,而肥马却凭着这些年的苦练被选进了省武术队成了一名自由搏击运动员。后来参加了不少比赛,获了不少的奖。只是头上的那块疤,一直没有消去。
再后来的时光,我们各自忙各自的。我大学毕业找工作,他则继续着自己的运动生涯,平时联系也很少。但是无论如何,在每年年末的时候总会约在一起吃顿饭,聊一聊自己在这一年里所遇到所经历的各种人和事……
我把肥马让到后堂,泡上茶,聊了起来,才知道大约半年多前他就从运动队退役了,体委安置的工作不是很满意,便暂时在家呆着,父母一年多前就离开了南京,跟在外省工作的姐姐一家生活,顺便帮着照顾孩子。
肥马说前不久他姐夫来电话说是给他落实在当地的一个中学当体育老师,不想离开南京的他却又不得已要接受这样一份工作,所以今天来跟我告个别。
肥马淡淡地说完这一切,眼圈有点红,找了张纸巾,假装擦鼻涕。我鼻子有点酸酸的,前几年大学毕业时一起厮混了四年的几个铁哥们各奔东西了,后来公司里的同事也是今天来了明天走,没一个可以聊聊天的人。今天唯一的发小也要准备迁居外省。虽说现在交通便利,通讯发达,可是每个人都忙于各自的生计,且别说在外地,就算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真正的想见一面其实很不容易。
肥马见我无语,也默默的坐在那里,出神看着茶杯里升腾起的缕缕热气。
沉默了很久,我问他:“你非得去吗?”“不去,留在南京我又能做什么呢?上街卖艺去?谁看啊?”肥马摇了摇头,默默摆弄着茶桌上一个小杯子。我想想肥马说的也有道理,他没上过大学,高中都是混过来的。可是,即便上了大学又怎么样,我倒是大学毕业,不也照样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吗?
想着想着,我的脑瓜子突然一亮:“肥马!你要不嫌弃,我跟我二伯商量一下,你先也别去,就先留在我们铺子里干吧,起码先在这里就和着一段时间看看发展在说,混的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在看你姐夫能不能再想点办法落实个工作”听我这么一说,肥马楞了一下,想了半天说:“冯毅,我就是不想离开南京,在你铺子里混肯定没问题!问题是,你这行我可什么也不懂啊!”“不懂,从头学”我见肥马应允了,撂下这句话,拿起电动车的钥匙就要去土菜馆找二伯。
“你就坐在这里看着店,我去找我二伯说这事”我转身就出了门“可是,我怎么知道什么东西卖什么价啊?”看着已经跨上电动车的我,肥马在铺子里急的大叫。“什么也别卖,你就关门坐这喝茶,等着我回来!”转眼间我的电动车已经冲出了古玩交易市场。
朝天宫和南湖距离很近,骑电动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二伯的饭店里,二伯此时正坐在大厅里跟四六子拿着个计算器核对着账目,我也不管二伯忙成什么样,直接把他拖进办公室。
大致的情况说完之后,又把我和肥马从小兄弟感情如何的好,人家当年为帮我打架,脑袋上至今还留着个疤的事又说了一遍,顺便还加了一句“二伯,进个人不是算大事吧,这事我可已经答应人家了,这面子,你得给我”二伯听我说了这话,一脸的无奈,点了根烟坐到窗户边想了很久才想起在他自己的记忆中确实还真有肥马这号人,开口对我问道“你刚才说肥马后来当了散打运动员?”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激灵,心说:“这话什么意思?”但是嘴上还是实事求是的认可了,二伯又点起一根烟独自思考起来,直到这只烟快要抽完的时候,二伯站起身说:“那就留下吧,只要人信的过,凭这身好功夫,以后出去送个货,拿个钱之类的事也安全些,2500一个月,先干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看如何?”
我心里话说:“你个老东西,敢情是看上人家这身功夫了,寻思着给你卖命是吧?”但是,不管怎么说,肥马可以留在南京了,对我来说总是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我飞快跑出饭店,去告诉肥马这个消息,身后传来二伯的一声叮嘱:“告诉他,做这一行的人,一定要心静手稳人踏实!!!!”
自此德玄斋里又多了个体格壮硕的新店员,这个新店员就是肥马。
转眼间又是大半年过去了。这些日子里,二伯、四六子带着我和肥马去了各种交易会拍卖行,也在铺子里从南来北往的客商手里拣了各种的货。大大小小的漏也拣了不少。
我和肥马也从最初的只管送货拿货看铺子,也逐渐的融入到这一行中来,时不常的喽喽东西的成色年代,很多时候也能说出一二三四五来。
肥马非常好学。虽说是看相上又高又壮,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打手保镖的样子,但是他的心很细,做事很有章法,这段时间来,他倒是很快的进入了一个古董商人的角色。精细的瓷器玉件在他那两只大手里盘的精熟,各种门道在他嘴里滔滔不绝的说出来,经常把人侃的头晕眼花。二伯和四六子看在眼里,经常相视一笑说“这个胖小子,算是带出来了”
这一年的年尾,二伯从家里带了一只箱子到铺子里。我打开仔细端详了一阵“呦呵,明末的东西”四六子笑了说“你小子眼力渐长啊”,肥马也凑过来瞧,这个釉啊那个彩的说了一大通。
二伯坐了圈椅里呵呵的笑,说了一大堆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一代要比一代强的话,便随即交代给四六子说这个罐子出给了济南的陆老板,叫四六子去一趟,顺便带几件东西回来。
说完话,二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我,淡淡的补充了一句:“这一趟,冯毅跟着去,开开眼,肥马留下看家”一听这话,我愣愣的看着二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二伯笑了:“是时候了,以后有些外场的事,要逐渐的交到你们俩小子手里了,慢慢来吧!……”
两天后,我和四六子带着这件明末粉彩瓷罐踏上了驶往济南的火车,而这趟旅程却把我拉进了一个几乎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