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的烟袅袅直上，一股甘甜的泥土芬芳带着一点急不可察的腥味在空气中徐徐散开。
“咳咳”林镜云咳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液，眼睛微微露了一点缝隙，一点模糊的火光在眼前时明时灭。
“你醒了。”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一只水囊凑到他的嘴边上，给他喂了几口水，“慢点喝，小心呛着。”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林镜云吃力地问道。
“靖王府。别人都叫我王妈妈，你们两个昏倒在郊外，我家主子路过便将你们救了。”
“朝廷的地方。”林镜云闻言一惊，掀开松软的被子，立刻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面前的一个老媪正微笑着看着他。那老媪一身朴素的裙装，有些风尘之色。
周围的景象清晰起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客房，龙涎香静静地萦绕在周围，镂花雕窗，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作为装饰，这种屋子比起请吃汤圆的那户人家固然富裕很多，但在京都城中心应该算是一个穷人了。
屋子虽然有些简陋，但物品摆放极为考究，几个盆栽，几幅字画挂在合适的地方立刻为整片空间增色不少，体现了屋主的独特品味。
“你是王府里的人吗？”他疑惑地问。
老媪答道：“自然是，我的男人被朝廷征了去干活，多半是活不了了。家里没个顶梁柱，最后都饿死了，本来我也是要死的，幸亏碰上了靖王。他可真是个好人呢。”
“可看你的装束怎么有些不像。”
老媪的眼中虔诚之色，仿佛那靖王便是高坐寺庙的满天神佛一般，凛然不可侵犯，“别以为朝廷里尽是坏人，靖王勤政爱民，而且乐善好施，出了名的清廉。所以仆人和府内装饰大都简单了些。”
“哦，是吗？”林镜云看到老媪眼中那盲目的信任与尊崇，心下暗道：这个靖王倒会收买人心。他仅凭老媪一面之辞，实在难以相信朝廷里能有什么好人，毕竟这些日子民不聊生的事情见得太多了。
那老媪听出林镜云言语中的怀疑，脸色立马变得不善起来，冷冷道：“你不信吗？靖王府是众亲王中最为朴素的，仅和一般的富贵人家差不多。他每天批阅折子都要到三更时分。而且经常下乡体恤民情，与百姓同喜同悲。”语调一转变得悲戚起来，“奈何朝廷里尽是些吃软饭的穷酸酸，不然就是一大帮佞臣，王爷他孤掌难鸣啊。”
林镜云撇了撇嘴：“说的也是，他毕竟不是皇帝，左右不了天下大局。”
老媪冷笑：“听说之前的先帝见太子无能，是要改立靖王的，可是不知为何，他突然在七年前暴毙，这其中必有隐情。只是我等局外人不知而已。”
林镜云着了魔似的念叨：“他死了，他死了。”他忽喜忽悲，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哭了起来，显得分外诡异：“他怎么能死，他怎么能死。”
“你不知道吗？”老媪奇怪地望着他，这事情天下皆知，这小子是野人吗？
承平帝归天，永昌帝继位，举国哀丧，那时，林镜云还在昆吾修炼星火燎原，后来从落云宗出来，一路上的百姓以为这事天下人皆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出来。
林镜云深吸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情绪，问道：“香雪呢？”
“香雪？”老媪微一愣神，随即恍然道：“是那个天仙似的姑娘吧，她正在隔壁的厢房养伤呢。看起来她的伤比起你来好像还要重几分。到现在都没有醒。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让她受这么重的伤？”
“她是我妹妹，之前我们两个遭到仇家的追杀，各自身负重伤。”
老媪听他的语气似乎对那女孩不甚关心，追问：“你亲妹妹？”
林镜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老妇人管的未免太宽了吧。为了避嫌，他点了点头，道：“是。”他清楚地看到她松了一口气，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先躺着，我出去给你找一床干净的褥子。”老媪推门出去，没多久便带了新的褥子来，把床上带着血污的换了下去。
“你先睡会，到了时间我会把晚饭送过来的。”“吱嘎”一声，房门关上，房间又陷入了寂静，林镜云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的白花花的天花板，心潮起伏，京都城墙上的一双阴鹫的双眼，那一身黑色的斗篷，承平帝的归天，一路上所见所闻在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如同海潮不断冲击着礁岩，冲得他脑袋一阵阵发胀，最后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没过多久，那老媪举着一盏油灯，从屋外走进来，看情形她应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过来一趟。
“你醒了，这饭菜都热了三遍了。吃吧。”
林镜云虽然还未完全辟谷，但只要运转功力，真气流转一周，腹内便不会有饥饿之感。可未免惹人见疑，他还是依言将饭菜吃了。
上了年纪的妇人似乎话也会变得特别多，一见林镜云伤势微复，便开始絮叨起来，“小伙子，不如你就留在王府好了，你和你妹妹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林镜云不紧不慢地朝着嘴里送着饭，淡淡道：“这个恐怕不行，这里是帝都，是权力中心，我不想我和我妹妹陷入旋涡的中心，而且我还有要事要办，必须离开。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但凡力所能及绝不会推辞。”
“长兄为父，这事还真得靠你。”她说这话时语调极轻，但林镜云耳朵何其敏锐，问：“是有关香雪之事吗？”
“啊。”老媪显然没有想到他能听到这话，闻言一惊，连忙挥手，“没什么，没什么。”
如此欲盖弥彰的举动更是说明有事，不过林镜云懒得去打听，反是舒了一口气，像这妇人这般藏不住事，都被这王爷用作仆人。这里纵是帝都王府，也未必就是龙潭虎穴。他由于老媪的举动看轻了朝廷，却不知正是因为如此，日后遭了一场大祸。
“香雪呢，我去看看她。”
“你没事了吗？”
“好得七七八八了。”
“她在东边的第一个厢房。我带你过去。”
“好。”林镜云在老媪的带领下穿过庭院，来到门前。
“咚咚咚”老媪敲了敲门，“王爷，这位客人要见他妹妹。”
林镜云之前一直未曾得见屋主亲面，只以为朝廷事忙，没想到一直待在香雪房里。
只听门内传来带着一丝疲倦地声音：“王妈妈吗？进来。”声音恬淡冲和，停在耳朵里凭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屋里几支蜡烛微微摇曳，这屋内与自己那屋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中间多了一个木制的镂空屏风，龙涎香则换做了檀香。屏风后一个人影走了出来，那人面如满月，眉清目秀，虽然面貌虽算不上绝代，且是一身布衣，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龙凤之姿，那一刹那，明辉流转，似乎将整个屋子照了个通透。
林镜云见他眉宇之间隐现疲倦，看来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再加上他是一边转着头一边走出来，眼神中充满了担忧，立时恍然，王妈妈之前打听这么多，还有在自己说香雪是自己亲妹妹时的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都得到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若是见到香雪还是无动于衷，性子静沉如渊，他反而会觉得他机心重的可怕，立马抽身而走了。
“你就是靖王。”这话说的殊无恭敬之态，反而趾高气昂，甚是无礼。旁边的王妈妈刚欲发作，却被他以眼神制止。
“兄台，我叫白靖明，兄台叫我靖明即可。”他说话时习惯性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前，显得很有皇家气度，同时又微微颔首，显得极是谦恭。
“靖明兄。”林镜云之前只是稍作试探，见他气度不凡，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抱拳道：“好说，在下林镜云。舍妹伤势如何了？”
白靖明怒道：“哼，一群庸医，这一个说她阳气过旺，那一个说她阴气过盛，还有一个还要离谱，说她的脉搏不像人的。”
林镜云闻言，眉毛一扬，“舍妹的病，我自有办法医治。只是比较麻烦，希望靖明兄可以和王妈妈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