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破网而走
冷，落日余晖不暖人。
寒。森然兵刀不暖神。
整齐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轰轰然，沉沉然，如林的长矛正慢慢的压向门前三个孤独的身影。
伴着落日的余晖，两道斜长的影子已经慢慢的隐没在身后的阁楼里。纯清观的三层阁楼楼，正对着前门的大街，视野开阔，小半个金水城的风光收在眼底。只是，此刻在这里凭栏眺望的不是仙风道骨的修道者，也不是临风感叹的诗人公子，而是一个兵——一个好兵。
“统制”一个黑色衣衫的汉子拱手问道“既然已经取信于他们，为何还要着急袭杀呢？只要假以时日，一瓶毒药一柄匕首就可以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啊。”
尚礼慢慢的摇了摇头，沉声道“夜长梦多”。那汉子还待言语，却见尚礼目光一凛，微怒道“不是说方圆里许都已经清空了么？怎么那个方向还有车马行走？！”
顺着尚礼的目光一看，那汉子道“大人，这附近里许确实人烟稀少，几乎不用怎么清空。但是那户人家却不可轻易招惹啊。”
“他是豪门贵族？”
“柳帅的连襟”
尚礼微微眯着眼睛，右手狠狠的抓着木质的栏杆。肃立了半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又看向大门外那两队人马。
“轰”长矛方阵轰然而止，带起一阵细小的烟尘。一个身着军官服饰的人大步走上前来，看了看道观门口的三人。一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一个蹲在地上看起来五大三粗，一个负手而立样子颇为精明。他不为人察觉的微微颔首，随即上前敬了一个军礼朗声道“哪位是展叶红展少侠？”
“少侠？”展叶红等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这是隐藏身份的方式。便也暗赞柳尧臣的细心。展叶红迈步上前，抱拳道“正是在下，有劳将军了。”
那军官道了声无事，便摆手做出个请的动作，长矛方阵顿时从中间分开队形变换。只见原本四四方方的长矛方阵，霎时在中间露出一块空地，外边却丝毫不为人察觉。小五等人看了心中大定。只听那军官道“柳帅吩咐，请展少侠等暂时藏身阵中，且去柳府别院歇息，您与柳帅所议之事柳帅会择机处理的。”
展叶红点了点头，招呼小五等人进入阵中，并顺手接过了旁边士兵送来的军装。
孤独奔波了近百日，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前途，如今全看到了。
没有帮助，没有掩护，没有出头之日，如今全有了。
一脸微笑，一脸的轻松。
这森然的长矛阵中，难道不是人间最安全的所在么？
不！晴天霹雳，雪中火起，福与祸相生相伴，危与安相顾相随。展叶红，你想得太简单了。可又有谁能在这时想到呢？
军阵中几人眉开眼笑，精神放松。
阁楼上，几人身体前倾，紧紧地抓着栏杆，探头张望。
阵中，几人脚跟轻轻的点地，几人眼神轻轻的传递，几人背在身后的手指慢慢的舒张。
短刀和匕首慢慢从后腰摸了出来，黑黑的没有半点反光，轻轻地没有一丝声响。
小五正愁着军服有些小；王龙开心靴子非常好；展叶红双手正解开上衣绽出微笑……一刹那，忽然一道黑影越阵而出扑向他的后背。正坐在地上脱靴子的王龙眼角一动，不禁大吃一惊。那一刻时间仿佛定格了一样。没有丝毫预兆，没有丝毫痕迹，没有丝毫准备。
落日绽出了最后一丝辉煌，沉落西疆。
倦鸟在空中振动了一下翅膀，正要飞回它的巢房。
观前的青草，在春风的微拂下，轻轻地俯仰。
那一刻，展叶红脸上的酒窝正陷得美丽；那一刻，小五盯着军装的眉毛正在轻扬；那一刻，发现危险的王龙正在张嘴；那一刻，日正黑，鸟在飞，草在吹……刀在追。
“噗！”利器入肉的声音，“小心！”王龙大声的叫喊，“嗯？”展叶红和小五诧异的出声。这一刻，日黑，鸟飞，草吹……
“噗通”躯体倒地的声音，展叶红听到王龙示警赶快蹲伏，却发现并无危险，一扭头就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小五同时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那是阵中的一个士兵，手里握着黝黑的短刀，颈部插着一支利箭，此刻还未咽气正在佝偻着挣扎。王龙嚯的站起，一把抽出腰间弯刀，展叶红和小五也察觉有异抽出兵刃，三人背靠着背疑惑的面对着周围的长矛阵。尤其是阵中正在收拢着脚步的两个人。
“啊！”忽然又是两声惨叫响起，两个脱出阵型欲要进袭的士兵又被突来的利箭击杀。整个方阵顿时哗然。
“好贼子！竟然还留有埋伏！哼，我倒是真小瞧了你们。”尚礼铁青着脸色，看向阁楼下的众人。展叶红闻言扭头望去，黑暗中却根本看不清阁楼上的面容。只听见那个镇定的声音高喊道“后阵分出人手搜寻弓箭来路，其余人长枪攒刺，将此三人就地格杀！”
一声令下，整个方阵顿时分成两路前后拉开，欲给长矛以空间。
“贴身肉搏，不能让他们结成阵势！”展叶红猛的一吼，挺身杀向前方，小五和王龙也大叫一声与身穿军服的众人贴身肉搏。
丈八的长矛是专门为克制骑兵冲击所用。如果对付步兵，以长打短也是十足的利器，前提是——不能被人欺近身周。尚礼此刻正咬牙切齿的看着欺近长矛阵大杀四方的三人。他为了使三人放松警惕，故意让手下寻到军服和不易远攻的长矛，就为了在对手全身放松换装时，在背后一举袭杀。却没想到，这三人落魄到今日竟然还埋伏有弓箭，以至功亏一篑。此刻长矛在黑暗中被欺近，无法结成阵势，短刀匕首反而落在了王龙等人弯刀的下风。一时间竟损失数人。尚礼气急，正要下场指挥，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迅疾的马蹄声。
“他们还有后手？！”惊怒交加的尚礼瞪大眼睛看着楼下一片黑暗。
砰砰的撞击声和无数的惊叫惨叫声给了他答案。四匹马并辔连鞍一路横冲直撞而入。展叶红忙中偷暇一望，只见黑暗中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正挥舞着弯刀驾马冲来。他心中顿时一热。
那张甜甜的笑脸好像还在信誓旦旦的说着：“哥，这件事情，你早就应该让我来安排”
“你？？哈哈……你？安排什么？打兔子么？”
“你笑什么啊？告诉你，我从小就和阿爸和我哥去打猎，那些狼和狐狸的招数我熟得很，想获得猎物，首先就要了解猎物。现在不过就是把地点和人换了一下么，有什么了不起？”
电光石火之间闪过这段对话，展叶红奋力的挥舞着钢刀，抛散了心中的悔意。“小五、王龙！收拢上马！”
“想走么！？”一声断喝，纯清观中门大开，两个手持朴刀的大汉立刻加入战团，困住展叶红三人。一个大汉双手持刀，大开大合，顿时将展叶红*退数步。随即，那人大喊道“长枪结阵！近刺马、远刺人围住他们！”
混乱的士兵们立即捧着长枪退出近战，立刻留出合适的距离开始乱哇哇的摆阵势。展叶红大急，不需要对方阵势严谨，就算是一个松散的长矛阵对付自己这三柄腰刀也是绰绰有余。只有近战才能保住性命。小五已经被另一个朴刀手拦住，那朴刀手刀法凌厉、凶猛迫得小五动弹不得。王龙还想近身追杀长矛兵，却被几个悍不畏死的士兵用短刀拖住。时间就是性命！不能再耽搁了！
展叶红大喝一声，手中弯刀狂乱劈下，意图速战速决。对手显然看出他的目的所在，竟不心急，拖着朴刀闪展腾挪与展叶红颤斗开来。正当展叶红急的满头大汗之时，只听见将要冲到近旁的骑士娇喝一声，“哥！接着！”
一柄长枪迎面飞来。展叶红顿时心如明镜，对展卓儿不禁佩服起来，不过此刻没有这个功夫。他大幅度的劈砍两下，将对面那朴刀手*开两步，眼看长枪将近，将手中弯刀一掷顺手接过长枪。破执枪在手，他顿时心中大定。
“王龙！给我拖住这把刀！”喊完一句，竟也不管不顾，撇下他那对手硬生生冲向长矛阵中。尚礼见他后背完全大开，一愣，随即一个箭步双手高擎朴刀，似乎一个崩天地裂斩眨眼便将使出。不料，背后一个闷哼声竟如影随形，大惊之下，他赶快翻腕，一个反身横扫迫开了背后的王龙。
趁着两柄朴刀被缠住，展叶红立即挺枪杀入长矛阵中。长矛阵的威力不在于个人的武艺，全在阵中全队的配合，长矛摆在眼前能施展的动作只有突刺，但是几百上千个矛头一起突刺任前方是大罗神仙也将顷刻毙命。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破执枪裂木如腐，枪刃所到之处矛头齐断，叮叮当当响落一地。冲入阵中的他竟如入无人之境。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周围的士兵竟都呆住了。这哪里是人力所能办到？这人哪里是人？矛头坠落满地，如风如雷的枪花四处翻飞。惨叫声、坠地声、破肉声、断喝声……最终都被那威风凛凛的一句“挡我者死！”所掩盖。
在这个妖孽的威势下，士兵们竟然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无人敢当其锋芒。其势被长矛阵略阻的展卓儿见机不可失，立刻打马冲入，四匹马转瞬便到展叶红身前。正在与王龙鏖战的尚礼见状大惊，心中竟也生出一丝惧意。但那眼神中的恍惚转眼便被坚定所代替。
好兵是什么？坚决服从！
好兵是什么？刚强无畏！
好兵是什么？勇往直前！
尚礼大力一刀横扫，*开刀法严谨的王龙，立刻擎刀在手，奋力一掷。宽大的朴刀竟如投枪一般脱手而出，一刀击中了展叶红面前的马匹。那马悲鸣一声，顿时倒地不起。尚礼闪身退入另一队长矛阵中，抢过一支长矛高喝道“随我向前，只刺马不刺人留住他们！”已然排好的长矛阵顿时启动，轰轰然向前。矛尖如林，行动如墙。
另一名朴刀手手臂受伤，一见长矛阵压来，立即脱离近战，退在一旁。
马匹一旦失去冲锋的势能，在长矛下无异于活靶子。即使马匹冲起来，如果撞上如林的长矛，也是一条送死的捷径。此刻，已然在展叶红身边停稳的展卓儿放下弯刀，从腿鞍上抽出一柄短弓，眼中却也含有深深的惧意。她白净的脸上满是鲜血，黑夜中难以看清也不知她有没有受伤。十四岁的小姑娘，原本与她毫无干系的小姑娘，因为他离乡背井的小姑娘……看得展叶红一阵心疼。但慢慢*近的尚礼所在的长矛阵更让他心惊。
“不能没有马！”展叶红舞了一个枪花，喝令道“小五、王龙上马！立刻冲出去！”
“展大哥你呢？”两人一面*开有些吓破胆的另一支队伍，一面急急的问道。
“军令如山，虽误亦行！你们敢抗命么！？”酒窝消失了，代之以抽搐的嘴角。笑颜不见了代之以严厉的眉梢。他不是第一次发火，却是第一次如此的声色俱厉。如此的不近人情。两人怔楞片刻，只得飞身上马。
“冲！不能放走他们！”尚礼也不顾阵型的严整，端着有些震颤的长矛快步冲刺而去。
“哥！”展卓儿垂下了弓弦，脸色煞白，目光中恐惧、惶急、心惊、关心一一写出。“你们快冲进街市，先行躲藏，明日一早立刻想办法出城。去找也答山！”展叶红不由分说，待他们的马匹一掉头便在马臀上用力一抽，负痛的马匹立刻从阵型已经散乱的一侧冲出。
“拦住！放走一个——斩！”
尚礼一声大喝，刚刚溃不成军的一队长矛兵立即挺身上前，也不顾阵势配合，乱枪攒刺。小五的坐骑被一枪穿过马头，顿时马失前蹄。他从马鞍上抽身滚到一旁，幸好王龙策马而过，他一把抓住马尾，用力一扯，竟然翻身坐到马背上。但马的去势也因此一顿。无数矛尖立刻涌来。眼见便要将他刺成筛子。
“仓朗朗”破执枪携风而来，矛尖顿时齐断。那妖孽一般的枪刃翻飞舞动，杆断矛折，血肉横飞。长矛潮水一般的来，又潮水一般的去。展卓儿等人弯刀开路，更加上马匹已然有了冲势，借助展叶红掩护一举冲出包围，落荒而去。
眼见亲手编织的天罗地网转瞬间破碎，尚礼不禁大怒欲狂。有备击无备，长枪对短兵，人多势众对孤立无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全的自己怎么会败得如此凄惨？
他红着眼睛又看到了还在场中鏖战的妖孽还有他手中的长枪。心思细密的尚礼已然明白定是那柄长枪有古怪。他眼角一扫，扫到捂着手臂呆立一旁的下属，也不言语，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朴刀。
“可有人携带了短弩和袖箭？”尚礼红着眼睛问道。身旁六七个士兵闻言上前。“弩箭齐发，不射要害，这次我要活的！”
六七个平举的手臂立刻对准场中的妖孽，静待命令的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