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山雨欲来（二）
苍穹，旷野，万里地天正吞风吐云，在阳光辉映下气象万千。
蓝天下，碧野上。一行马队狂风一般卷向天狼的都城——龙城。
说龙城是一座城，有点牵强。不死火族世代游牧，从不曾构建过什么城郭堡垒。直到天可汗在世时，天狼国南征北战，可汗金帐的权威已然遍及四方。天可汗听从中原军师刘景的建议，用*的巨木垒成木墙，将可汗金帐移入其中，建立龙城。
“碰”的一声，巨木搭起的吊桥轰然放倒，马队丝毫不停，席卷而过。常年不生牧草的干地上卷起一阵烟尘。
“吁！”猛的一阵人喝马嘶，马队在可汗金帐的辕门外霎时停稳。一员身着轻皮甲的将领，抖了抖披风，昂昂然翻身下马。
“可汗可在帐内？”他扭头问向一个卫兵，卫兵抚胸一礼道“禀完颜将军，可汗正在与众位族长议事。”这员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击败可汗帐下武士而一战成名的完颜也答山。他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亲兵，忽然一顿，又扭头问向卫兵。
“我阿爸也在帐中么？”
卫兵道“禀将军，完颜族长并不在。此次可汗只是召集普通一等军的部族与会而已。完颜族贵为可汗的御帐亲骑部属，不需要参加。”
也答山笑着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亲兵安排了一阵，而后大踏步的走向可汗金帐。
仅仅三个多月，也答山在天狼国内已是小有名气的一名将领了。可汗额尔森对他也非常器重，不仅将他破格提拔为百户，而且多次与他单独交谈。卫兵们早已熟悉这一点，故而对也答山只是稍作检查便即放行。
太阳高照，微风轻拂。披风轻轻的舞动着。
也答山恭敬的站在大帐门外，挺着胸膛看着这草原上最高权威的象征。洁白的帆布账面，帐顶和立柱用金线镶嵌、金黄色布条缝合并贴有锡箔纸，在阳光下耀耀生辉。大帐顶端，竖立着一只纯金打造的金狼，狼头高耸，狼喙指天，仿佛正站在悬崖之上对月嚎鸣一般。展现着草原生灵的威严、自由、勇气还有这草原之主的无上尊贵。
就在这里，只需小小的一枚令牌，无数的勇士就会毫不顾忌的冲锋陷阵死不旋踵；就在这里，只需小小的一声呼喊，就会有无数的生灵涂炭，无数的城郭倾塌焚毁。不用奢望，也不用鼓动，只需看看着金色的大帐一眼，就会让所有拥有雄心壮志的男儿热血沸腾。
“哗啦”一声，镶嵌珠玉的帘门被卫兵一把拉开，打破了也答山不为人觉的遐想。衣着华贵的族长们依次走出大帐，互相之间热情的攀谈着。也答山垂首立在一旁，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百户而已，不论可汗对他如何特别，他也没有资格去打扰族长们的谈话。
“这位，可是完颜将军？”忽然，一声轻唤在耳畔响起。也答山一抬头，便看见一身青色丝绸袍，足踏狼皮战靴的青年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他面前。他赶快抚胸作礼道“完颜也答山，见过那颜族长。”
这青年名叫那颜海云，是那颜族老族长的第三子。那颜老族长过世后，长子和次子都宣称放弃族长之位，位列不死火第五大族的那颜族便由那颜海云接管。论军职那颜海云早已是五千户。论地位，小小的完颜族少族长和那颜族族长大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因此，也答山对那颜海云行礼十分恭敬。
那颜云海哈哈一笑，对也答山虚扶一下道“诶，也答山不必如此。你我年纪本就相差不多，认识一下就是了。”说是这样，可那抚胸礼他却是坦然受了。
也答山行礼后低头道“也答山敬重英雄和勇士，那颜族长年少有为，是我不死火族有名的勇士，也答山理应敬重。不知那颜族长所唤何事？”
那颜云海负着手道“完颜将军，听说前几日，你曾经劝可汗放弃南征。可有此事啊？”
“啊”也答山轻呼一声，心中顿时一紧。他明白，天狼国内的各个小部族对南征极为热衷，大部族中南征派也是十之八九，即使有少数也是对南征的时机有不同意见而已。像他这样直接向可汗进言取消南征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也答山心中急急的盘算着，“难道他要因为此事而为难我么？”
过了一小会儿，也答山答道“回那颜将军，确有此事。”
“哦？”那颜海云眼角眯了一下，笑道“完颜将军倒也实在，不知将军为何以为南征不可行啊？”
也答山的额头已经微微冒出细汗，他深知，那颜族树大根深绝对得罪不得。就算是可汗亲族如今也是对各大部族极力拉拢，绝不会因为一个帐下的小部族而与之交恶的。但是……也答山偷偷看了一眼那颜海云，心中不断重复着一个问题——“眼前的问话，该如何解答？”
“怎么？完颜将军莫非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那颜海云有些不耐，瞥了正在紧张思索的也答山一眼。
“将军说笑了，也答山就像长生天恩赐的乌云，是不会把雨露积攒在肚子里面的。”终于，也答山下定了决心，对那颜海云道“我认为我们不死火族的勇士，就像狼。而南方的燕国就像黄羊。一旦我们与之在野外正面交战，我们的尖牙利爪便会将他们咬碎、扯烂！”那颜海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只听也答山继续道“但是，黄羊不会蠢到和狼群在野外决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和野狼决战的勇气。他们只是羊的一种而已，天生的懦弱或者是后天安逸的懦弱，总之，他们是羊，他们是一群只懂得躲在城墙后面放箭扔石头的羊。城墙就是他们的四条腿，横亘的天山就是他们奔腾的蹄子。他们会一直这么跑下去，直到把狼的力量耗尽为止。”
“你是说，狼追不上黄羊么？”那颜海云哼了一声道。“论速度，狼和黄羊一起奔跑，黄羊在二百步开外就可以将狼远远的甩在身后！但是，如果狼隐藏的好，他可以躲在离黄羊不到百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一击格杀！”
“可是，在像长生天的胳膊一般的天山面前，我们能埋伏在哪里呢？”也答山丝毫不曾退让。因为，听着那颜海云的语气，好像他已经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一般，也答山的眼睛又一次亮的怕人。
“哈哈哈……”那颜海云仰天大笑。良久，他停了下来，定睛看了看也答山。正要开口，却听一个侍卫跑来说“完颜将军！可汗命你即刻进账回话！”也答山应了一声，转身对那颜海云抚胸一礼道“那颜将军，可汗传召，恕也答山无礼了。”
那颜海云微微一笑道“无妨，完颜将军请便。”
也答山又行了一礼，转身走向金帐。“完颜将军！”忽然听到那颜海云的呼叫，也答山停步转身，看着一脸微笑的那颜海云，只听他道“完颜将军，你……很不一样。来日有暇，请来我的部族，我会用上好的酒肉招待你的。告辞！哈哈……”
也答山嘴角微微动了动，又复转身，进了金帐。
额尔森可汗正端坐在虎皮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柄七宝弯刀。侍者正在整理大帐内的桌椅和食物，一小点混乱转瞬间便恢复整齐。可汗的左手下首的位置，坐着一个头戴面纱的男子，此刻正看着也答山进来，不言不动。
也答山单膝跪地，抚胸作礼道“伟大的可汗在上，完颜也答山前来参见。”
额尔森将手中弯刀合上刀鞘，忽然扔向也答山。也答山凌空接住，就听可汗言道“也答山，看看这柄刀怎么样。”说完，端起一大杯马奶酒独自饮了起来。
也答山“呛郎”一声拔出宝刀，定睛一看，不由得也啧啧称奇。这的确是一柄十分华贵的刀，从刀面直到刀柄共镶嵌了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刀面四颗，刀柄三颗。而且宝石大小分毫不差，使得这柄刀绚丽夺目。他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刀刃，明显可以感受出那嗜血的锋利。轻轻舞动一下，重心合宜，轻重趁手，他不由的感叹道“真是一柄好刀！”
“是么？”可汗不置可否，慢慢的放下了酒杯。
也答山将自己刚刚心中的见解一一道来，可汗也只是微笑而已。
不过一会儿，可汗忽然面色一沉，对他言道“也答山，你错了”
“错了？”他心中十分诧异，只听可汗继续道“这柄刀的美丽就是它最大的败笔！”
也答山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只在那里静静的盯着刀面思考。片刻，他眼睛一亮，对可汗言道“果然如此，可汗英明！”
额尔森甩了甩他打结的长髯，笑问道“你说说看，看看与我所想是否相同。”
也答山右手平托着弯刀，左手一指刀面道“这四颗刀面上的宝石！”见额尔森满意的点了点头，也答山心中有定继续道“从我们历次与中原人交手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弯刀在马上普遍要优于中原人的佩剑。依仗的优势，就是一个‘快’字。弯刀割入人体，可以沿着弧面立时拔出，进入下一轮战斗。但是宝剑则不同，它的剑刃是平的，一旦刺入还好，若是砍入人体，拔出来势必要比弯刀慢上许多。这柄弯刀也是如此。”他顿了顿道“刀面上的四颗宝石确实是美丽之极，可是，这四颗宝石一旦砍入人体，相对于平滑的刀面，它们必将成为最大的磨擦阻碍！那时，这柄刀恐怕要比中原人的剑还要慢！”
“哈哈……”可汗大笑道“也答山，你现在明白了么？好看的东西可不一定好用，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好看的东西就不好用！”
也答山这才明白，原来可汗是要用这柄弯刀做比。但是他并没有明白到底可汗的意思是什么。只见可汗慢慢的站起身子，朗声道“你一直说，中原人有坚固不破的城墙、天山是不可逾越的天险。殊不知，这好看的城墙和天险却恰恰不好用！中原人只知道固守这些所谓的堡垒，却根本失去了能与我寻机作战的机动力量！只要这些关隘作废，中原腹地我岂非可以长驱直入？！哈哈哈……”
也答山眉头一拧，看着兴奋的额尔森可汗，他心思反复转了转还是泼下来一头冷水“可汗，你说的一点不错。可是，也答山还是要进言。我们的铁骑确实天下无匹，但是我们并没有百战精锐的步兵！而攻城拔隘却最不可缺少这些人。我们以往的攻城战法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好啦！”可汗微微有些不快，他摆了摆手道“也答山，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会没有想到么？”一直坐在旁边的蒙面男子轻轻的起身，对可汗弯了一躬。可汗笑着打了一个手势，那男子看了也答山一眼，便径直出去了。也答山心头跳着疑问，却也不敢言动。只听可汗继续道“也答山，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只要我飞跃了天山，轰塌了城墙，中原将臣服在我的脚下。”
也答山点了点头。
可汗哈哈大笑道“走，和我去一个地方，我让你看看我征服中原的信心来自何处！哈哈哈……”言罢，虎皮靴子便在也答山的身旁踏过了。也答山随即起身，跟随在可汗身侧。
轰鸣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数百人的可汗护卫犹如一道黑云般压过草原，直奔西北而去。
大约两个时辰，马队便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山谷附近。可汗马鞭一指，护卫马队便如两条黑水迅速将山谷谷口环绕了起来。
也答山与可汗一起扳鞍下马，可汗当先晃动着银白色披风昂首而入。山谷并不大，放在远处也仅仅觉得草原上有些起伏罢了。可走进一望，便发现有两道四五丈高的山崖相互交错，将山谷内的景物完全遮掩。
也答山跟随在可汗身旁，渐渐地听到了山谷内人马喧哗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他迟疑的想着“莫非可汗在这里秘密训练了一支部队？可是，再怎么训练也毕竟是骑士，又怎么比得上中原人千锤百炼的步兵呢？就算比得上，又怎么能轰破那犹如高山一般的城墙呢？”带着满腹疑团，也答山信步走入了山谷。
山崖闪过，树枝闪过，无雾、无遮、无挡视野开阔无比。露出了谷内宏大无比的场面。只一眼，便让也答山瞠目结舌。
耳畔，可汗洪钟一般的笑声震天响起，也答山激动地浑身震颤着，眼睛明亮无比，双拳紧握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