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噩耗
“‘牢’字怎么写？”徐先生摊开一张白纸，将正宗的狼毫舔了墨，送到了身前。
“嗯，是，一个盖，下面一头牛。”也答山言罢，便接过那用幼狼狼毫做成的大笔，在纸上挥毫而下一个大大的“牢”字。字迹还算工整，张狂豪放，笔力遒劲。
“哈哈，孺子可教，那么‘牢’字何意？”
“栅栏、篱笆、围墙、牢房等等，应该都可以称为‘牢’。”
“不不不，我是在问你，牢字的意思，还不是问你他都有哪些表现。不过，也无妨。我们继续就是了。我再来问你，牢有什么作用？”
“作用……恩……有很多，比如……”
“不不！只说最重要的，最有代表意义的。”
“那么……应该是一个‘困’字！”
“哦，愿闻其详。”
“用牢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意识，那就是，牢里面的东西，是他困住的。是他才说了算的。那么不论外面的人或物想进来，还是里面的人或物想出去。都要经过他这个‘牢头’，因为，只有他才说了算。一个‘困’字，或许真的能守住他一时的财产，却失去了出去的自由，丧失了广阔的眼界，和机动的能力。困的了一时，却困不了一世”也答山言罢，便放下手中大笔，静静的跪坐在徐先生身前。默默的盯着那罩着黑纱的脸，等待那悠远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样已经半个月有余了，开始可汗让也答山经常传召徐先生觐见。一来二去，便与这位可汗麾下的第一号神秘人物有了些交情。这段日子，一有空闲徐先生便会找也答山在这顶洁白的大帐内闲坐、闲谈。一聊便是一整天。
当然，除了徐先生兴致颇高外，也答山也有种受益匪浅的感触。总觉得这个神秘人物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而他的知识和眼界又是那么的无可企及。往往一整日攀谈下来，两个人都有如沐春风、相见恨晚的感觉。
“也答山，有时我真的在想。你若是与天可汗出生在同一个时代，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徐先生捋了捋飘出面纱外的轻髯，又慢慢的开口道“幸好，你能回到天狼国。否则，汗国若是进攻大燕，有你这个家伙在那里，我们要吃大亏的。”
“呵呵，徐先生真会说笑。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完颜部落的少族长而已，能有什么本事。”也答山拎起茶壶，为徐先生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茶。香气氤氲，蒸汽腾绕。那翠绿的茶叶在水中慢慢的舒卷着，绽放着。
看到那徐先生又一次冷冷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答山放下茶壶，苦笑着摇头道“俗话说，真正的好伯乐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大燕，那些当大官的每每都可以毫不忌讳的当着我们的面谈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却还要假惺惺的说什么‘普天一家，王道怀远’。既然疑我等，便不该用我等在边境；既然用我等‘外民’，便不该还时刻怀疑，限制我等。如此瞻前顾后，取舍难定。他们可没有可汗重用徐先生那样推心置腹的胆魄啊！倘若也答山没有随父亲北返，若是也答山没有碰到可汗这样的明主。那才是真正的吃大亏呢！啊哈哈哈……”
饮茶如饮酒，仰首而尽。
徐先生轻轻地动了动头，悠悠的道“也答山，我再问你个问题，‘亡羊补牢’，你觉得怎样呢？”
也答山一愣，没有想到铺垫了这么多，徐先生竟是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他想了想道“那要看羊亡了多少，若是牢破了，引入了强敌，羊已经死伤殆尽。这牢，补与不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的不错，若是连羊都丢了，这牢守得再坚固，又有什么用呢？可是，世人都是痴顽。一方总想要撞破牢才去取羊，而另一方，则是只顾着补牢根本不想着看顾羊。谁有能明白，有时候，这牢，就是一个枷锁，没有钥匙的枷锁啊。你说，这样的枷锁，该怎么处理呢？”
“丢掉”也答山双眼渐渐的明亮起来，他清楚，徐先生不是一个爱打哑谜的人。这次出乎意料的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对他交待。而且，从话的意思里面，他已经略略猜到了些端倪。
徐先生面上的轻纱微微抖动了一下，他缓缓的从袍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这个木匣不过拳头大小，做工很是精致，匣面上雕有一个小小的狼头。
也答山一见这个木匣，就有种熟悉感，却不知道这股熟悉感从何处来。他静静的等待着，看着沉默的徐先生。只等他揭晓最后的答案。
“也答山。不，完颜将军。一件不世奇功……看来，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了。”
“哦？愿闻其详！”
“看到这个了么？”徐先生轻轻把小木匣向也答山推了推。也答山并没有拾起，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徐先生一指小木匣，声音略带激动的道“就是扔开枷锁，打破牢笼的关键……”
“徐先生，可汗召见！！！”还不等徐先生说完，一个亲兵的报讯声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徐先生动作一僵，怔楞半晌，看着也答山仍一脸无解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道“呵呵，看来，完颜将军这件功劳，还要押后一阵子啊。走吧，将军随我去觐见可汗。”
……
宣武城北二百八十里，展叶红正与张子剑并辔而行，远远地脱离大部队。
“我至今仍然很好奇。你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张子剑饶有兴致的问道。
“转性？你是指火烧龙城？”展叶红轻轻的带住马，紧了紧披风。见张子剑点头，他笑了笑道“可能吧，当我想明白一件事，即使难以接受，我也会尽快*着自己去接受。我不懂一套枪法，我会*着自己尽快学会它，对我来说，学好有用的东西，道理都是一样的。龙城被我们破了，这本就是不世奇功。但是，我们破城以后的作为其实更为关键。若是我们处理不好，朝廷和天狼国都会看轻了我们。”
展叶红仰首向天，轻轻的出了口气。喃喃的低语“我的心装不了天下，那么，就装下我自己的功名抱负。装下吾国吾民的福祉吧。”
“你说什么？”张子剑有些疑惑的靠了过来。
“没什么。”展叶红在马上笑着拱了拱手道“参将大人此次立下这等不世奇功，一把火烧掉了天狼都城。等到四散而逃的残兵和城中百姓将噩耗传给可汗，他的大军必定乱成一团。此次南征恐怕要不了了之了。而等到我们的捷报传到帝君的耳中，恐怕他也要犯愁了。”
“哦？帝君也会犯愁？他还会烦什么愁呢？”
“愁着，到底该给你这少年得志的参将大人，加个什么样的封赏好呢？”
两人对视片刻，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恩，说的不错，说的不错。认识你小子这么长时间，终于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了。”
“近墨者黑嘛”
“……”
张子剑沉默片刻，忽然一拍脑门，呀声道“我们竟然立下如此奇功！”
“额……”
“难道我们不该好好地庆祝一番嘛！？”
“额……”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的侵袭了嘴角还残留着笑意的展叶红。
“这样吧，等我们回到金水城，凤来楼上，我做东！到时候我会拉上凤姐过来陪酒的，呜呜哈哈哈……”
“参将大人，您这次到底缴获了多少战利品啊？要记得，您在凤来楼，可还有六百二十两的账没还呢”展叶红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的捂紧了钱袋子。
张子剑忙做出吃惊的样子，伸手在身上乱拍，而后意料之中的一脸“哭丧”对展叶红道“可恨呐！”
“……您把钱袋子丢了？”
“诶！你怎么知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
“没有，我不是虫子，猜的，猜的，您经常丢钱袋。”展叶红把自己的钱袋子摸了出来，偷偷的硬塞进自己的箭囊里面。
“唉，也真苦了我这爱兵如子，清廉如水的将领啦（头顶一排乌鸦飞过）。想我冲进可汗金帐之内，将财货宝物清点完毕，便让士兵们各取所需，自己仅仅拿了一点点零头。谁成想，谁成想！！！”
您那一大包东西还能算零头？展叶红在心底暗暗的骂了张子剑一句，而后，也忽然惊讶的道“诶呀，小五的伤可能有反复啊！这个，我得马上赶回去看看！”说完，连句告辞也没说，急匆匆的打马跑了回去。
身后，张子剑破锣嗓子还在大喊大叫“那小子昨天不还出来骑马了吗！怎么说反复就反复啦！你别走啊，我昨天和潘贺那家伙赌钱……不不不……我昨天丢了一千多两银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
“徐先生！”海纳齐一脸怪笑的道“是谁说一个月内，金城必破的！？如今呢！？金城没破，龙城倒是先破啦！你该给我们这些不死火族的人一个交代”他着意在“不死火族”几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果然，一语完毕，整个大帐内都有无数双刀子一般的眼光刺向那一袭黑纱。
“徐先生”右贤王白了海纳齐一眼，捋了捋颌下的轻髯道“徐先生，这一个月的期限确实还没到。可是，我们大军势必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圣地有损，我们这些天可汗的子孙岂可坐视不管！？大军势必要返回龙城善后。”
“善后……用不了七万人吧？”还不等四下里纷纷附和，徐先生出人意料的抢先开口道“各位，请听徐某人一言。龙城被破，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但，事已至此，我们万万不能再自乱阵脚。若是此时率大军返回，我们先前的牺牲和努力势必功亏一篑！那才真的让燕帝国的君臣笑开了花！此刻，我们顶多分出一万左右的兵力回去，召集流民，收揽残兵，整顿都城。其余人等，需要继续强攻，等到金城一破……”
“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左贤王和海纳齐一起怒吼吼的站了起来，也根本不理徐先生，径直走到可汗面前抚胸道“可汗！不能再这般听信这个家伙的谗言啦！我们这几日强攻弘铁堡，已经损失了三千多精锐的汗国勇士！三千多啊！而今，这家伙还是没有派出他手中的那两支部队，这分明有诈！”
“不错，不错！”“对！”“中原人都是狡猾的狐狸！”……
四下里的附议声此起彼伏，整个大帐内顿时汹汹一片。额尔森看着摇了摇头，用手紧紧的扯了扯自己打结的长髯，犹豫不定。
左贤王一见四下里附议声如此之大，胆气更壮，他昂昂然道“可汗！此刻汗国内忧，龙城的众多贵族生死不明！实在不应再陷入外患之中啦！我们应该火速回军！”
顿时，又是一片嗡嗡的附议声。保持冷静地，只有眉头紧皱的额尔森可汗、不见脸色的徐先生、始终抚摸胡须的右贤王，还有……坐在后排的那颜海云。
“可汗”徐先生等嗡嗡的声音稍稍减弱，立时抢上话，与他一贯听完所有人说话再发言的作风完全不同“可汗！龙城是很重要，可是，现在龙城已破啊！就算带着这七万大军不辞劳苦的赶回去又能怎样！？我们留下来则不同，攻破金城，单单一个金城里面的辎重钱粮就足够弥补我们都城的损失啦。何况，我们突破了天山防线，整个富饶的帝国都将成为我们的补给车，我们的新领土，这些还抵补不了我们的损失吗！？”
“满口胡言！”海纳齐愤愤的打断道“你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给过我们真面目，更没有给过我们哪怕一个真名字！你的话怎么可以轻易相信！口口声声攻破金城，攻入大燕。真不知道你一个中原人为什么对攻破自己的祖国这么有兴趣——比我们天狼国的人还有兴趣！”
“再者！”左贤王也找到了说话的感觉，枪指怒道“那两支强悍的部队本来就是支撑我们此次南征的重要原因。可是，你竟然到了此时还不肯让他们出战！分明就是要消耗我们天狼国的国力！你不会是大燕派来的奸细吧！”
“够了！”沉闷已久的可汗终于愤怒的打断了接连不断的指责。一双怒目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一旁的徐先生，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便稍稍舒了一口气。摇了摇打结的长髯，淡淡道“我决定！明日一早，回师……龙城”
“唉”一声叹息，从徐先生的黑纱下轻轻地飘出，却又飘入可汗那无奈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