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战端已起
“他……还不肯来?”张子剑看了潘贺一眼,看到他那耸肩塌嘴的动作就知道那根木头还在纠结呢。
“自从那日见血后,就一直在马上发呆,除了吃饭拉屎,每天连句话都不说了”潘贺慢慢的靠在一棵大树干上,缓缓地坐倒在地。“大人,对他是不是有点狠了?毕竟是个刚刚毕业的军校生,自然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忠君报国那一套,这么一下子让他转过弯来,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张子剑又踮起脚尖看了看远方那平静而喧哗的城市,随即也找了块石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而后坐倒道“有点强人所难?”
“这可是你说的哈,与我老潘无关!”
“去你的吧,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你还不是就想说这个”张子剑和潘贺对视一眼,而后互相指着鼻子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张子剑慢慢的敛起笑容,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一颗小草,就那么盯着它的叶、它的茎一言不发。良久,他长叹一声,对潘贺道“老潘啊,先不说那块木头和这些新人怎么样。你们这些老家伙是不是也对我这一手看不过去啊?”
潘贺闻言也敛起笑容,看着张子剑那极为少见的落寞神色,他也叹了口气道“大人,老潘跟随您的时间也不短了。今天既然您问起,那老潘可就直说了!”
“说!都从哪里学的这一身臭毛病?什么‘当讲不当讲’,什么‘今天就直说’,合着以前说的全都是骗我的?要说就说,有屁就放!”
“嘿嘿”潘贺低头笑了笑,搓了搓手道“其实,老潘我和大部分士兵还真是有些看不惯。虽说屠戮平民可以捞不少好东西,可是这钱物拿着亏心啊!我们这些人,很多就是看不惯鞑子来欺负我们父老,这才一怒之下从的军。如今反过去欺负他们的人,这……别说展将军看不下去,我们这些人心里头也有点别扭。”
“唉”张子剑拍了拍潘贺的肩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缓缓地踱着步子,望着远方出神。只听潘贺又道“其实,教训他们一顿就是了。何必斩尽杀绝,把两边弄成世仇呢?”
“你错了!”张子剑嚯的转过身,一脸干练之色道“首先,我要和你说的是:战争期间,没有什么教训教训就算了这种说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以为你少拿他们一点东西,他们就不会记恨你了?抢就是抢,他们不会因为你这个强盗少抢了他们一点东西就对你感恩戴德!差别只在于恨得程度如何而已,既然如此,何不痛下杀手,干脆一次斩断这恨之源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子剑挥挥手,止住了急着开口的潘贺,继续道“你是不是和那个呆子一样,说什么这些百姓本是无辜的云云?”潘贺迟疑一下,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哼!战争又不是军人之间的事,那是两国的战争,是两国所有人的战争!而一国之力不在于其幅员多么辽阔,马具、刀枪有多么精良……全都在于人!疆土再广阔也需要民众来开发,刀马再精良也要民众从军方能使用!一国政府要靠其民众的支持缴纳赋税才能运作!有民才有国!无民万事休!”
他顿了顿,一手轻轻地在树皮上画着,一边道“不论天狼也好,我们也好,对民众都无所谓文明或者野蛮。激励士气时可以用来屠城;奖励军功时也需要用来屠城;恐吓敌国时更需要用来屠城,杀敌一民,敌方便少了一份粮食,少了一个劳役,甚至少了一条能延续的血脉。掠夺敌人一民,我方更是多了一个奴役,多了一份助力。此消彼长,天下莫不如此。劫掠边民便是野蛮?那么古往今来,恐怕没有文明之国啦……”
“可是……”
“我知道!”张子剑转过身,笑了笑,与以往那猥琐的表情不同,此时一笑竟如此的阳光。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潘贺屈着腿,也笑着低下头,有些无奈的拨打着眼前的牧草。
“自然是我知道。否则现在该给别人解释的就不会是我了。”张子剑仰起头,让漏过树叶的斑驳阳光映在脸上,缓了缓,继续道“真正让我下格杀令的,不是刚刚说得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很现实,很必须!”他的目光微凛,声音也冷了起来,道“这个行动,必须绝对保密!一丝风险都冒不得!哪怕跑出去一个小孩儿一个老婆婆,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军所过之处,必须不留活口。即使……”
“即使我们这些人心里别扭,即使有一个人像疯了一样拼死的阻拦……”潘贺停下了拨打的手,轻轻拂动了一下牧草,抬起眼问道“是么?”
“是的”
“大人,我还是看不懂你啊!”
“呵呵,能看懂我的人……”张子剑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不期然的投向东南。而后,嘴角轻绽,笑着摇了摇头……
夏日的风很燥热,不过吹入林中却有一丝清凉,在树荫下迎风休息,最是惬意不过。
“两天了,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不知沉默了多久,张子剑忽然睁开眼睛对同样正在体会夏日清凉的潘贺问道。
潘贺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懒腰伸了又伸,才道“不大容易啊!”他顺手从身后折下一段小枝条,在地上一块小空地上画着道“这龙城虽然城墙太过简陋,不过也学着中原式样,东西南北各开四道大门。也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名。这里中原人太少,我的斥候没法靠近。不过,仍可以肯定的是,城内守军的数量要远远多于我们这五百人。”
“这个不需要你废话,我想知道的是,这几个门的守卫如何?流动巡哨有多少?”张子剑紧盯着地上的简图,眉头微微蹙起。
“西门和南门因为要接待西域各国商贾和南方的族人,所以来往进出的人非常之多。盘查也紧。北门、东门基本没什么人来往,守军比较松懈,但是,一定记得我说的话,是‘比较松懈’。每个城门的戍卫兵力仍然在百人上下。城外没有钉子,城内情况不明,想来巡城队伍不会太少。至于驻军主力如何,分布如何就别问我了。目前,这是我们能获得的全部情报。”语落,笔停,潘贺扔掉手中的树枝,静静的等着主帅的主意。
“呵呵”良久,张子剑才从简图里面回过神,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笑了,他指着那地上的简图朗声道“既然这龙城也叫一座城!那我们就……”
……
“攻城!”
弘铁堡外,随着右贤王麾下一名千户的嘶吼,又一波攻击开始了!
三十多辆牛皮包裹的攻城箱车正碾压着无数尸体和残肢,一步步的冲向那铜墙铁壁般的城墙。脚步铿锵,大地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保持!”城头箭塔上,一身明光铠的邵公义大声的指挥着。他高举着右手,声音从箭楼里面直达城墙内外“保持!”箱车隆隆的推进,躲在后面的火骑军已然可以看到衣角的晃动。而邵公义面色依然冷静,手臂依然高举。
城楼上,无数手持弓弩的士卒们,正紧张的盯着那些不断接近的敌人,汗水沿着脸颊股股而下。手指不得不经常活动,否则紧张的他们很可能会手指抽搐难以扣动机括。
“保持!”邵公义高举的右臂映着阳光,依旧举得高高。
箱车已然在百步开外停下,再往前箱车的遮蔽角度便掩护不了不断增大的仰角了。城墙上,帝国军的强弩兵们已然将脸颊贴在机括旁,闭上一只眼睛瞄准。城墙下,火骑军弓手手中的弓弦也已经“格格”作响了。短暂的一丝宁静,等待的,只是一声冲向死亡的命令而已。
“冲!”
“放!”
两个命令分不清前后,躲在箱车后面的火骑军立时探出头来,无数弯弓斜举。城墙上的镇北军也已然发箭了。“嗖嗖……”弓矢弓弦的破空声立时响个不停。晴朗的天空下仿佛忽然黑了下来,无数如同蝗虫般的箭镞在头顶往来穿梭,奔向一个个原本鲜活的生命。百步距离……火骑军的神射手和帝国镇北军的强弩兵们就这样开始了惨烈的弓弩对射。
与此同时,三十余架单云梯在枪林箭雨中飞奔而出,似蚂蚁一般纷纷涌到城墙下。
“啊!”一个弩兵头部中箭,仰面倒在了邵公义的脚边。“参将大人!此地过于凶险,您还是镇守城中为好!这里交由末将负责便是!”邵公义冷哼了一声,一脚踢开面前还要劝诫的千夫长。大吼道“弓弩手退后!滚木礌石上前!”
火骑军的攻城部队已然开始攀上了城墙,一时间城墙上下的箭雨顿时止歇。墙上弓弩手纷乱的退着脚步,城墙下也正匆匆的攀着云梯,在这短短的一瞬,没有流血,也没有死亡。
“砸!”
一声令下,滚木礌石立刻从城头倾泻而下。砸在火骑军那简易的蒙皮盾牌上立刻变成无坚不摧的武器。数不清的战士被砸得头破血流,更有数不清的人纷纷坠地,可无数人还在冒着滚滚而下的木石举着盾牌攀登。
“啊!”一个正举着礌石的民壮被一箭射中咽喉,眼见是不活了。他正对着的云梯上,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火骑军,一个箭步立时跃上城头。手中弯刀迅疾无匹的两个劈砍,将他身周的士兵们*退,立刻打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另外两个火骑军也紧接着冲了上来,与城头的士兵们展开厮杀。
“换枪!”邵公义抽出佩剑一指,城头的士兵们立时放下手中的木石,拾起脚边的长枪对攀上城头的火骑军一阵攒刺。
火骑军使用弯刀甚为纯属,刀式迅疾凌厉,中原士兵与之近战放对很难讨得了好。刚刚冲上城头的十几个火骑军仗着身手矫健,已然斩杀了不少帝国士兵。
可是,用云梯攻城的火骑军却没法用长武器(真是悲剧),人数也过少,再如何英勇也摆脱不了双拳难敌四手的窘境。在城头一群长枪的不断围攻攒刺下,好不容易冲上城头的火骑军,只得丢下一堆满是窟窿的尸体再次潮水般的退去。
“攻城!”
还不等城头上的帝国军欢呼,也不等上一波士兵撤退完毕。又一波火骑军的攻势再次展开,箱车伴着无数士兵们的脚步又隆隆的碾压而来。
“火骑军疯了不成!?他们还能发动几次这么大强度的攻势!?”城内高耸的箭塔是,邵公义紧蹙着眉头,扶着碟锥,满腹狐疑的盯着城下小山一般的尸体。
“我们真的疯了吗!?这样下去,我们的人还能顶得住几次强攻!?”场外远方的土坡上,骑在马上的海纳齐对着右贤王拼命地嚎叫着。他的双拳死死的攥着,骨骼发出咯咯的响声,显然痛心愤怒已极。
“徐先生给的期限还有十余天,放心好了!”右贤王在马上轻轻地梳理这马匹的鬃毛,慢条斯理,仿佛眼前血流满地、箭矢横飞的场面与他关系并不大。
“二十多天!!!二十多天我海纳部还能剩下多少人!!?就这几天的攻城战我部已经伤亡一千三百多了!”海纳齐双眼通红,恨恨的咬着牙道“真不知道可汗怎么被那个伶牙俐齿的中原人蛊惑,居然让我们这么多不死火族的勇士用生命去开这么大个玩笑!!”
“海纳齐!够了!”右贤王斥责一声,而后慢慢的抬起微眯的双眼冷冷的道“我族的伤亡也不小。且打一阵子再说。若是一月期限届满,我们还不能突破镇北四镇的阻拦,我们手中的刀……又不是吃素的。”
海纳齐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却满含紧张的表情,他迟疑道“这……这风险……是不是……”
“哼,怕了?”右贤王瞥了他一眼。
海纳齐顿时气愤的道“我海纳齐乃是不死火族的把啊突儿!岂有害怕的道理!?好!就依右贤王所言!”
右贤王轻轻地拍了拍坐下的战马,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