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蛮夷之辩
牛羊咩咩的叫着,安静祥和,放佛正午的太阳一般。昏暗的毡房内,粗陋的毛毯地上,张子剑和展叶红、潘贺三个高级将领正盘膝围坐,大口大口的吃着烤羊肉。
“去!再给我们弄些羊奶来!”张子剑嘴里还囫囵着,一边就颐指气使的命令一个牧民为他们服务。那不死火族的牧民也不敢不应,点头哈腰一番便惶惶然走出帐外。
展叶红看着那有些佝偻的背影,轻轻地蹙了蹙眉,也没说什么,继续吃着羊肉。
“从那日我们与大军分开算起,我们这支五百人的轻骑队已经向北潜行了四百余里了。估摸着再有二十日上下,就可以接近龙城。”张子剑用满是油腻的大手在羊皮地图上指画着。继续道“今天在这个小部落里面,多搜集一些粮草,尤其是马奶酒这种顶饿的物事有多少带多少。再往后,我们露面次数越少越安全!潘贺,交给你去办!”
那个叫潘贺的百夫长闻言,忙放下手中的大羊腿,拱手道“末将领命!”。张子剑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接着吃。“吭哧”的啃咬声不绝于耳。“大人,不知道董将军现在怎么样啦?”潘贺一边舔着羊腿骨,一边道“那日毕竟受了那么多棍子,恐怕屁股和背脊都已经给打烂了,就这么长途颠簸着回去,恐怕……”
“他又不是个娘们!”张子剑扔掉了手里的羊骨,拍了拍手哼道“和他犯得错比起来,没要了他的命已经便宜他了,还想如何?”潘贺嘿嘿笑了笑,摸了摸嘴便大步走出帐外。
“展老弟,我军不日便将脱离右贤王的领地,进入可汗王畿。你有什么想法么?”张子剑扭头看向沉默良久的展叶红。“大人,有句话不知……”话还没说完,就听张子剑气鼓鼓的道“又来了又来了!什么叫当讲不当讲?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起这个话头!你要是想说,有什么屁都给我赶快往外发,以后少给老子整这些幺蛾子!”
看了看那张略带猥琐的脸,展叶红笑着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们孤军深入,早已犯了兵家大忌!这般一无粮草二无援军,倘若不小心被敌军发现,我们才五百人……”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张子剑呸了几口,哼道“我让你说,是让你给我们今后的行动想办法的!不是让你给我们打退堂鼓的!要不是看部队里面的轻骑太少,我才不带你这个娘们唧唧的东西过来呢!”
张子剑一旦发起野来,向是口无遮拦,展叶红也不以为意,他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白天找到森林、荒坡、山谷等地隐蔽起来,昼伏夜出,夜晚迅速赶路。从王畿与右贤王领地的交界处再东行几日。虽说绕路,但是,我们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避开敌军的斥候和小部队,保持隐蔽。”
略带油迹的手指在羊皮地图上留下了一道亮晶晶的线路,张子剑拉过来看了看,也不顾手上的油腻,摸着下巴道“恩,不错,这样一来那帮家伙想发现我们还真不容易。不过,这么个走法恐怕还得撞见狼群。”
“几十头畜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哼,畜生?!他们要是单单一群牛羊一般的畜生我还懒得提呢!这草原上的狼群少的几十,多的几百!各自都有领地,一向在这里白天是天狼的国,晚上就是野狼群的天下。嘿嘿,要是碰上了,我们的伤亡可也小不了。”
“嘶”展叶红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实在没有想到这里的狼群之害竟有如此之大。他问道“既然如此,这天狼国为何还不组织围猎,将狼群之害消除呢?”
张子剑好似看外星人一般看了看他,道“消除?你想怎么消除?把群狼杀光?”展叶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豺狼心性,无比恶毒。嗜杀生灵无数,天狼既然也为一国,自然要为其臣民尽力!就像我大燕治水一般,天狼也该好好的治治这些狼!”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子剑好似看了什么十万分可笑的事情,此时再也忍受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竟然捂着肚子大笑不止。把展叶红笑得莫名其妙。
“大人,大人!笑什么?!”展叶红微微有些动怒,毕竟张子剑的笑声里面带着很明显的嘲弄意味。
“我……呵呵哈啊哈……我笑你,书生之见啊!真不愧是军校的高材生!哈哈哈……”张子剑眼泪都已经流了下来,躺倒在地毯上,不住的翻滚。
“张-大-人!”展叶红确实有些动怒了,恨恨的提醒道。张子剑一看,这才收敛一些,对展叶红拱了拱手,“展老弟莫怪,莫怪,实在是你的奇思妙想太过有趣,我实在是……啊哈哈哈哈……”
“参将大人!”正在展叶红愤怒,张子剑狂笑的档口,王龙一掀帐门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一愣,一时竟忘了来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
“额……我……来干什么来着……”
张子剑又快不行了,笑声中都带着抽搐,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一直笑死在这里,若是那样,恐怕帝国史书上要给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帝国历八十七年,宣武参将张将军子剑,领孤军深入敌后,大笑不止,爆笑而亡……”展叶红想象着这样的记载,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带着两个酒窝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王龙好似来到了外星,最近很流行这么笑么?他用力地摸了摸头,百思不得其解,却在这时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赶快拱手道“大人,潘将军让我来禀报,他已经征集了至少三日的粮草,并且还征集了十匹驮马……”
“三日!你说只征集到了三日是么!?”张子剑忽然敛去了笑容,正色问道。
“不错,整整三日的粮草,若是算是马奶酒我们还可以多顶两日。”
“这个部落这般大,哪里会只有三日粮草的道理!?潘贺干什么吃的!?”张子剑微微发怒,嚯的站起身来道“去和潘贺说,能带走的统统带走,一定要保证我军的粮草供应。驮马多带一些,我们毕竟还有五百多人,看顾得来!”
“额……”王龙面有难色道“大人,若是我们把粮食牛羊全都带走,恐怕这里的牧民会抗议的,这不必要的麻烦……”
“死人一堆还抗什么议!”张子剑负手走到帐门口,狠狠的道。“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展叶红和王龙闻言同时一愣,从后脊梁到脚跟好似忽然被冷风扫过一般,汗毛直立。愣了片刻,展叶红呵呵一笑道“大人真会开玩笑……”
张子剑嚯的转身,一脸干练、冷酷“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大人!”王龙急急抢道“这……这个部落少说也有两百多牧民啊!”
“怎么……你们这些镇北军精锐还收拾不了两百个牧民?我是不是要给你们再找几个奶妈子啊!”张子剑冷冷的道“还不赶快去传令!”
王龙被噎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展叶红,展叶红赶快拱手道“大人,王龙卒长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这两百余牧民都是无辜的啊!我们正因为是大燕帝国镇北军的精锐,才不能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屠刀啊!”
张子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冷笑道“真是狗屁道理!”展叶红愤怒的吸了一口气,已有义愤填膺之状。只听张子剑道“成千上万的狼群就该屠杀殆尽,这么几个牧民就得手下留情,说你是书生之见,果然名下无虚。”
“张将军!”展叶红也愤恨的站了起来,朗声道“那些狼乃是祸害百姓的畜生!岂可与人命相提并论!?将军乱杀无辜,不怕堕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吗!?”
张子剑冷冷的盯着他,和他那坚定地目光一起对视着,一字一顿道“记住,在整个宣武乃至整个镇北军中,没-人-比-我-更-在-乎-自-己-的-武-名-和-荣-誉!”
“那你还……”
张子剑根本不理展叶红还要劝阻,冷冷的扫了一下呆在一旁的王龙,看得王龙浑身一颤,他沉声道“怎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命令吗?!”王龙忙道不敢,犹豫一下便要退出帐外。
“慢!”
展叶红一把拦在帐门口,双目圆瞪,大有要拼死不能让军令出账的架势。
张子剑干练的脸上慢慢浮现一股杀意,他进*两步,沉声道“展叶红,别以为你和我或者和柳帅有点交情就可以如此放肆!要记得,在军中,只有一个是头!而且,那个人现在还不是你!”
“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杀了?”展叶红丝毫未曾有屈服之意,他梗着脖子,对视着那双已泛杀意的眸子。
“你当我不敢杀你么?!”张子剑的目光也越发凌厉,丝毫不与妥协。
“将……将军”王龙看了看展叶红,“大……大人”王龙看了看张子剑,最后也只能无力的选择呆在一旁,心中却万分焦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帐外,潘贺正指挥着士兵们搬运牛羊肉和草料,也不理一旁牧民刀子般的目光。“将军”一个士兵小声的对潘贺道“将军,咱们一下把人家部落里面一半的牛羊宰杀带走,是不是有点狠啦?”
潘贺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敢怒不敢言的牧民,叹了口气,冲着旁边那座毡房道“我这么做只是希望能救下他们一命罢了。”
“救命?”
“唉……恐怕,也救不了他们啊……”
……
“滥杀无辜,我们帝国军与那帮蛮夷野人有何区别!?”不论如何,王龙是不敢违抗军令的,他无奈的死死反剪住展叶红的双手,也不顾他拼命嘶吼的叫声,不敢去看他近乎发狂的血红双眼。
“蛮夷野人?”张子剑气急反笑,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展叶红的领子吼道“你以为这些草原上的牧民都是野蛮人是吗?你以为这里的狼都是畜生是吗?你以为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军人是吗!!?”
“是!!!”展叶红大声的嘶吼着,他双眼通红,颤抖着嘴唇道“我展叶红看错了你!张子剑!我问你!滥杀无辜可是军人所为!?野狼嗜杀家畜为害一方莫非还不该斩杀殆尽!?这些不死火族的民众茹毛饮血飘荡在外,岂非困苦蛮夷!?”
“哈哈,那请你展大将军,展大圣人教教我这个杀人魔头,你要怎么办?”张子剑对王龙挥了挥手让他放开展叶红。
展叶红恨恨的瞪了王龙一眼,揉了揉手腕,恨恨的道“杀光狼群!同化北族!放掉此间百姓!”
“幼稚!”张子剑“啪”的一声打了展叶红一个耳光。展叶红怔楞在那里,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啪!”又是一记耳光。张子剑恨恨的道“这两下先让你清醒清醒。杀光狼族?你可知道若是杀光狼族,这草原上不出三年便会野鼠肆虐、兔子黄羊成灾!不到五年草原便是一片沙漠戈壁!草原生灵将尽皆死绝!!!”
“啪!”又一记耳光,展叶红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却没有反击或者回骂,而是惊愕的看着张子剑那愤怒的脸。
只见那张愤怒的脸嘴唇继续蠕动道:“太祖北伐时也曾占领过御同外,靠近西海省的一大批草原,那里曾经是千里碧草。太祖鼓励中原移民垦荒,组织军队围剿群狼,三年下来,那块土地便有良田数百里,狼踪全无。可又三年后,土地大片大片荒芜,野鼠肆虐成灾!而今那里已是千里荒漠再无一丝生灵存在了,知道吗!?”
“啪!”又一记耳光,展叶红愣愣的呆在原地。心中波涛翻滚。“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怎么不会!?你当这些牧民和天狼的国主都是傻子么?同化北族?你出来看看他们的马!”
张子剑就揪着展叶红的衣领,将他拉出帐外,也不顾周围士兵们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牧民们的马厩旁,猛的一甩。展叶红一个踉跄,定睛看去,发现牧民家中的马匹井然有序并无不妥。他迟疑的回头看向张子剑。
“你看看那些马的毛色!”张子剑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也不多等,自顾自的道“白色一厩。黄色一厩;黑色一厩……马匹全无杂色,各色只见绝无混同别类!就是皇宫大内也没有这等好马!”展叶红浑身震颤,呆呆的看着眼前粗陋不堪的马厩,耳听张子剑愤怒的声音继续道“他们不事农耕,但他们绝非好吃懒做!他们的马比我们中原最好的宫廷驯马师训出的马匹还要好,毛色还要纯正,还要驯良!”
他猛地一把拉过展叶红的衣襟,对着那已经有些失焦的双眸沉声问道“我问你!他们天才一般的驯养牲畜的本事叫不叫文明!?我问你!他们与天地斗,与群狼斗,与蚊蝇斗,与霜雪斗,养成的一身天才般的生存战斗技术叫不叫本事!我问你!他们讲信重义,‘千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这般民风族风叫不叫德行!我问你!他们无论多深的族仇从不斩杀敌人未及车轮高矮的儿童男丁,从不似我中原夷族灭家,这叫不叫仁义!
论文华,他们能歌善舞!论武功,他们纵横南北罕逢敌手!论心胸,他们比我们敢包容,比我们敢学、敢输!
难道比我们生活简单的都叫做野蛮?!难道没有我们生活复杂的都叫做未开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