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志刚在吃晌午饭前,就把牛都牵回来了,把它们拴到前门不远那几棵歪脖子树下,树下有一口大泥塘,那几条水牛撒着欢似的赖在塘里,舒服得“哞哞”直叫,。他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就跟舅妈说,要去找刘志忠玩。舅舅中午没有在家,听说去村东头的族老家了,只有舅妈和表妹刘志娴在家,表妹整天在家和舅妈绣花,刘志刚又和表妹打了声招呼,表妹志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看见志刚已经转身出门,便也作罢。
刘志刚火急火燎的朝族学所在地走去,一路上他都在猜测徐老师叫他今天过来的目的,转过几道麻石铺就的巷道,走了没多远,就看见灰泥斑驳的砖墙,乌漆厚重的大木门,花岗岩的门楣,祠堂到了。刘志刚加快脚步,绕过祠堂走到西边族学大门前,门没有关,他径直走到徐老师居住的西屋,刚好徐老师出来,倒像是专门来迎他似的。
“徐老师”,刘志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我就知道你是个急性子,进来吧。”徐为民招呼道徐为民舀了一碗水递给尚立在门边的刘志刚,“我又不吃人,进来坐吧,瞧瞧你这小侠士,还像个大姑娘家似的。”
自己也拿了把椅子坐在刘志刚对面,看着刘志刚说道:“你呢,民国11年生的,我是民国5年生的,长你6岁,叫徐为民,字济存”;徐老师顿了顿,“《礼记•曲礼》上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你还没有字,以后你就叫我为民哥吧,我就叫你志刚好了,等你以后成年了,我们再称呼表字吧。”
“志刚,在我告诉你我为何唤你前来的原因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你16岁了,不出去求学或者做工,而在家放牛呢?况且,据我所知,刘家潭还是有好些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在省城读书的,更有在外做工的,是你舅舅对你不好吗?”
“不知道,舅舅就是让我在家好好呆着,也许自有他的道理”。刘志刚低头望着碗中的水,想起自己从未曾谋面的父母,心里老大的不舒服。他曾问了好几回,舅舅都是说自己的母亲生自己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也生病死了,但再问道父母的坟墓在哪里,舅舅就以在外地,前些年兵荒马乱的,已经找不到了为由打发他,其实他心里清楚,舅舅有些事情就是不愿意告诉他。
“哦,对不起,那我们言归正传吧”徐为民起身,关上西屋的木门,走到刘志刚身边,“我知道你虽然只有16岁,但是你不像那些个孩子,我以前给他们就的东西他们有很多肯定听不懂,但是我知道你懂,从我来这里之后,我所有的讲课,你很少断过,是吧?”
“你知道吗,我有一种感觉,就像是我的讲课,是专门为你讲的,每当我知道你就在墙边听我讲课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很高兴,我巴不得把我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讲给你听,包括我以前学到的、看到的和我曾经经历的,也许这是一种缘分。”徐老师打开了话匣子,“我今天叫你来是有点冒昧,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和你讲这些的意义所在。现在的时局已经很紧张了,我前段时间讲课的时候也说过,华北已经沦陷,华中危急,日本鬼子的铁蹄还在继续往纵深践踏我们的山河,三湘大地即将面临一场血与火的考验,岳州城首当其冲,刘家潭也无法避免。虽然,高泉山地势堪堪险要,但是仍无法挡住鬼子们的嚣张气焰,鬼子要进攻长沙,是不可能绕过高泉山的。如果鬼子直接进攻高泉山,乡亲们怎么办?你的家人怎么办?你怎么办?
徐为民直视着刘志刚,那目光就像一道锐利的刀锋直*而来,让刘志刚无法招架;又像是一道道钢筋铸就的牢笼,感觉自己使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脱身。
刘志刚直勾勾地瞅着徐为民,说不出话来。
“记得我昨天在木板上写的四个字吧?”
刘志刚回过神来,“是‘勇者无惧’,徐老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怎么还叫我徐老师呢?”
“为……为……为民哥。”
“记得那首诗吧,我问你怎么办,其实你可以回答我的,不是吗?”
“志刚,勇敢的拿起枪,勇敢的去战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整个西屋好像都回荡着那铿锵的语调;刘志刚耳边轰鸣不止,为民哥的话就像雷村普济寺的钟声一样激昂,刘志刚整个人如沐浴在阳光下,身体说不出的舒服,那种感觉爽透心扉。也许,刘志刚就是一个骨子里充斥着好斗因子的人,刘志刚始终牢记着为民哥的这句话,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坚定地践行这一信条,“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志刚,我希望你不仅仅是一名勇敢的斗士,我还希望你用你的头脑去战斗”,徐老师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是智慧的源泉,它能让你产生无穷的力量,明白吗?”
“所以,你当务之急是多读书,从书中去汲取营养,让知识先武装你,装上战斗的翅膀,你才能无往不利。”
徐为民走近床边,从床下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有两本书,书的下面还有一个红绸布裹着的东西,不知道是啥玩意。
徐为民把书拿出来,扬了扬,“这是北平商务印书馆民国元年印制的《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刘志刚接过书,只见上面写着“宋本十一家注孫子”和“三十六計”,刘志刚欣喜若狂,觉得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志刚,我要走了,临走前,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走,去哪里?昨天不是还在和其他孩子讲会和他们一起吗?刘志刚嘀咕了一下,没再出声,也许为民哥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刘志刚如是想。
徐为民再次打开匣子,拿出那用红绸布裹着的东西徐徐展开,赫然是一把手枪,但刘志刚却不认识。“这是一把德国毛瑟20响驳壳枪,是我在宛平时,219团吉星文团长送给我的,我把他送给你,希望你用好它,发挥它应用的作用。”刘志刚一听,连忙推了回来,“我不用,这是你用来防身的家伙,我有刀片子,而且我还有外公传下来的匕首,还是你留着好一点。”
“你是不会如何使唤它吧?”徐为民摸了摸志刚的头,也看出了刘志刚的窘态。徐为民细心的为刘志刚讲解,如何开关保险,上子弹,抠扳机,一边说,一边讲起了这把枪的来历,“去年,卢沟桥枪响,日本鬼子开始进攻,吉团长决心与日军决一死战,但后来,南京政府妥协,吉团长只得率队撤离。当时,我们几个同学都和官兵在一起,只有我一个人是男同学,吉团长就把他的配枪交给我,让我一定要保护其他的女同学,只是后来撤离的过程中,我们都失散了,吉团长他们也不知道撤到哪里去了,还有我的同学,哎……”不知什么时候,刘志刚发现徐为民的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徐为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感让刘志刚开始疑惑起来,但是他选择了沉默。
“不好意思,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了,我呢,也许明天就会走,我要到省城去,那里我有一个表哥,他在省立第一师范当校长,他让我过去教书,以后,你要是到省城来,你可以到第一师范来找我。”
“所以,我说我一个教书匠,又在省城,哪里用得着这玩意。你不同,这把枪只有在你手里,才会有用武之地。”
“好,为民哥,我收下它,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它躺在那里,就像岳飞《满江红》里写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一定会让它喂饱日本鬼子的血,不辜负你这一番情意。”
“志刚,我听你舅舅说,你曾经跟他谈起说将来一定要做番大事业,是吗?”
“呵呵,那还不是被舅舅*的,你不知道,以前他经常抓着我跪在外公的开山刀前,让我说我将来的打算,我那时还小,哪里知道什么,所以就胡诌,总之就是说要做行侠仗义的大事……”
“志刚,你错了,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古有甘罗12为上卿,你可不能妄自菲薄哦。另外,我再告诉你还有一个人,他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刘志刚满脸希冀地望着徐老师,“他的名字叫寻淮洲,他15岁投笔从戎,参加了领导的秋收起义,16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8岁担任红军师长,21岁已是红军军团长,但是22岁却壮烈牺牲了”徐老师声音变得很低沉,“他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民国二十二年,他任红7军团军团长,才21岁,是当时最年轻的军团长,牺牲时和我一样年纪。”
刘志刚头脑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为民哥难不成也是共产党员?”他不敢向徐为民求证,但是点点滴滴的话语与他说话时的语气,让他不得不怀疑,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当今时局发展情况,熟悉红军的英雄人物。
刘志刚不会傻到直接去问徐为民,他曾经偷听过舅舅与族老们的谈话,那还是他7、8岁的时候,隐约说起县城里面杀了很多共产党,头都挂在城门上,像灯笼一样,后来也偶尔听到他们说哪里哪里又有红军闹革命,现在听徐为民一说起红军,说起寻淮州这样子的红军英雄,心里豁然开朗,“是的,一定是的”,刘志刚心里告诉自己。
徐为民还沉浸在自己的述说当中,哪里晓得刘志刚已然知悉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们俩一聊就是大半个下午,徐为民还和刘志刚讲了很多时局性的东西,包括国共两党的历史及关系,当前的处境以及对待抗战的态度等等,刘志刚就像海绵一样,不停的吸收着水分,正是徐为民的一番讲解,奠定了刘志刚的敏锐意识,在以后的战斗岁月里,能够数次化险为夷,从而轻松解决遇到的麻烦。
当太阳西斜时,刘志刚才从族学走出来,徐为民陪着刘志刚走到了祠堂边,才分手作别,看着刘志刚的背影,在夕阳的照射下,拉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很是耀眼。徐为民笑了笑,“总算不负所托,对族长也算有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