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流亡国都重庆——灵魂的回忆
羽灿2015-10-25 05:524,871

  没有人知道,人死了是否还有灵魂,而那灵魂在离开躯体后又会去哪里?是否还有意识?佛教说人死后会看见六道轮回之门,也有人说死后会有一道光,指引着他去奈何桥……

  陈国良使劲想,他已经死多久了?但他似乎见过那传说的光,不是很亮,反倒昏暗无比。后来他的魂一直在黑暗中已经飘离,一丝光亮都没有。如果自己没死,那一定是瞎了;黑暗中没有一丝声音,要是没死那说明他聋了;现在他没有一丝感觉,疼痛,瘙痒,饥饿……他可以肯定自己是死了,是去黄泉路上……唯一有的,是他的思想,因为他还可以想。有人说人死之后会回顾下自己的一生,他很乐意去回顾下自己24年那短暂的一生……

  他开始回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听说他是被人丢到街上,但死活想不起来丢他的人是谁,应该是他的父母,但他不记得他们。他只记得后来是被人领到苏北教堂孤儿院,那里成了他的家。孤儿院有个英国嬷嬷和大鼻子神父,他们除了让他每天向上帝祷告,对他还是很不错,开条子让他去教会学校读书。只可惜没多久他们的教堂被日军飞机炸塌,嬷嬷和神父丢下一群孤儿去上帝那里做汇报了。那应该是1937年,没关系,一会或许能见到他们,他一定能认出他俩,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只过了一年流浪的生活,当了要饭小花子。不久上海沦陷,他在向西逃亡的路上参了的军。他是和一群学生、农民甚至乞丐一起报的名……他还记得那个招兵的长官也能讲流利的英语,因为那长官在一群新兵面前训话后然后忽然用英文问了个问题:你们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当时上百个新兵中没几个能听懂英文的,有个学生似乎懂点,怯生生举了举手。长官指了一下。那学生回答说“Food……”

  能听懂英文的人笑了笑,听不懂者边打听边央求给翻译下,问到底说的是什么乐呵。长官也笑了,命令给这群新兵发馒头。

  陈国良小声地说了一句“Survival”「注:生存」。

  “Survival?”长官凝住笑容,百十号人立刻将陈国良推到前面。长官不顾卫兵阻拦蹲到阅兵台口摘下墨镜盯着陈国良问“谁告诉你的?”

  这是他经常听嬷嬷和神父说的话。一旦街上的孤儿和难民堵在教堂门口要粥喝时,嬷嬷就会用英语对神父唠叨:“这些中国蟑螂、老鼠活着就是为了生存……我们发完了粥,他们又会钻进地缝里去苟且偷生,他们不需要梦想和信仰,活着只为了生存。”

  方国忠是穿着神父留给他的一件破马褂,一副小瘪三相。他后悔自己多嘴,在孤儿院多嘴只能惹来祸。长官问“你叫什么?”有负责登记的文书说:“陈乔治,教堂孤儿院的流浪难民,民国六年生人「注:1918年」”

  “Survival,生存。长官,我们只为生存……现实让我们不敢有任何梦想和希望。长官,你看看他们”他指指身边的乞丐兵“他们只为了馒头才当兵……谁给馒头他们就是谁的兵。但我不是,我是为了……”

  那长官打断他的话,拍下他肩膀,因为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再讲恐怕有赤色份子演说的嫌疑“好了,你跟我走……”然后对文书吩咐“除了陈乔治,其他的都去陆军。他跟我去空军培训营……”

  陈国良还记得当时所有新兵羡慕的表情,盯着他和那个长官一起座上吉普车。大家都听说空军那优厚的待遇,就算是你家有万贯,没个仕途关系也当不了空军。这是他一生中最光彩的一刻,积蓄多年的话竟然让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个军官不但让他参加了空军,后来还给他改了名字叫国良,并要求他以后有机会要上黄埔军校再深造深造。当然,后来他也知道那个长官性孙,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留学美国西点军校的孙将军。想到这里。他在心里笑了笑,怎么难道死了的灵魂还有悲喜?

  这一生,另外一件令他值得炫耀的事是他得到过一个女孩的爱。那是个富翁的女孩,是他的长官。是个不娇气的大家闺秀,又是一个有自己理想的小家碧玉。那是中国空军的短波天使,美国飞行员都敬重的薛少校。他很喜欢那个女孩,也知道那女孩对自己也有意思。如果和薛少校结婚他算是攀上了高枝。一想到女孩他有些内疚,自己的死会给女孩一定带来怎样的打击,现在不一定会哭成什么样呢。可惜,自己的魂魄只能游离在无尽的黑暗中,否则他很想返回人间看看女孩现在怎么样。

  对了,自己是怎么死的?陈国良开始回忆。脑海中第一个词是:零件。飞机的零部件紧缺。然后是:失事,运输零件的飞机失事在驼峰航线上……不对,自己不是在那里死的。要继续回想。

  他回基地开会,上峰说滇缅公路已断,中国抗战物资只能空运。后来他见到薛芳。啊,那是她的恋人,穿着一身美式军服那戎装好漂亮,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他该给女孩留下一个吻。等等,思路别乱,继续想正题……

  当时他提出去趟重庆后勤部,动员地方收集坠毁飞机的部件。是的,他是搭空军的飞机先飞到成都,后来转汽车和客轮到的重庆。那段水路他是和难民挤在一起。当时那感觉好熟悉,当年就是这样在人群中相互拥挤着逃出苏北的。只不过现如今他穿着空军制服,没人敢责问,没人敢和他争抢船票。他忽然明白了他和难民最大的区别——作为军人,他比他们更了解战争、更贴近真实、更清楚目前战况。即便国都失守,他也会比难民更明白是怎么失守的。这区别绝不是一件军服那么简单,难民们为什么那么惶恐?因为他们怕死,怕不明不白的死掉,而他早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

  在重庆的空军指挥部调度科,他一见到那些穿着休闲服的军政官员就生气,各个油头粉面整天喝着盖碗茶,扇着大蒲扇……很多人只穿件背心而军服挂在门后。他们还算是军人吗?他开始找斜茬儿,挤兑那些做在办公室里的庸官们。“行啊,你们这很休闲啊,怎么不让后勤科给你们配个电风扇?我们有飞机能从美国给你们运来!”然后历数他们几大罪状包括:不顾飞行安全让飞机超载,飞跃驼峰航线;征调资源紧张的空军运输机,去为达官贵人接送其亲属逃难……那些和老头子迁都来此的家伙果然也不是吃素的,怎能容他一个小小中尉的指手画脚?他们反击,责问他:空军为什么不来保护国都重庆?让鬼子的飞机天天在校长头顶飞来飞去?……娘的!居然问他个哑口无言!因为大家都有推卸责任的理由。如果在重庆都这样,那到地方,甚至前线不知会推卸到什么程度。可以想象,出征的精锐远征军一定也被各种推卸纠缠,没人负责最终导致溃不成军。既然都是失败的冤亲债主谁也推脱不了责任,吵架也就没有意义。

  那降低飞机载荷建议书他是丢给调度科长的。那科长斜眼瞥了瞥继续踢皮球:“你该建议给后勤科好的吧?他们不出建议我们也不好说……”

  后勤科的科长他在昆明机场打过交道,身材矮胖讲话带着川音。当他将载荷建议书和收集飞机零件的任务报告交给科长时,科长很顺从地签署意见:同意,遵照一线*作要求降低飞机载荷,同意各地政府支持收集部件。盖章时,那科长拍拍陈国良的肩膀说:“小老弟,莫生气嘛,你们一线的有你们的苦,我们二线的有我们的的难。大家都是这棋局里的棋子,包括美国人……”说完拿起报告和公函又阅读一遍嘲笑地说“你知道有多少飞机掉到我们的管辖区?多数都在日本人那边,现在大半个中国都没了,我给你盖了章又有何用?”看看左右没人科长低声说“你要真想找飞机零件,到那边看看或许能找到有用的。你想想,咱们地盘掉下来的飞机零件能收集回来的早收集回来了,你们现在用的很多零件都是我派人找到的。但掉到那边的飞机我们可没本事去拿。”

  陈国良很清楚,科长的话很在理,他指的那边是陕甘宁抗日根据地。虽然国共合作,但那边和敌占区对他们来说都是禁区。

  “好啦,小老弟算你有种,我早就看不上调度科那伙子人嘞。我告诉再你个秘密,重庆机场最近刚抢修好,你可以从那里飞回去复命了……”后勤科长说的重庆军用机场38年就给炸成废墟。但5.3大轰炸后,「注:1939年5月3日日军轰炸重庆,景象惨烈,死伤六千余人」老头子也感到了威胁,命令必须抢修出跑道,依靠成都派飞机拦截日军轰炸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还要再去趟贵州。”

  科长翻看飞行计划“好!明天下午有架飞机从重庆去贵阳。”然后装作老好人一样劝慰“别再和那帮调度吵,没用的噻,我给你安排,明早你去机场……住下了没有?哎呦,现在条件很紧张,但你们是一线回来的功臣,怎么也该住在军官招待所啊?回到后方就好好休息下。”

  在科长的安排下陈国良住进军官招待所休息,傍晚时那后勤科长穿了便装还特意跑来请他吃饭。严格说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四川佬,就冲他肥胖身材就可想象必是个贪官。但人家一直和颜悦色且帮着自己张罗安排再不喜欢也得给个面子。科长亲自开了辆黑色轿车来接他,按理说这是处级才有的待遇,见他疑惑科长便自我解释:“陈队长,一直没好好认识下。小姓向,方向的向,是重庆人。本来我是后勤处处长,这不迁都后,来了更多的大官。这处长自然就降为科长。但军衔依旧是中校。”

  陈国良立正,毕竟军衔上那是长官。向科长笑容满面地摆摆手:“免了,免了……你是客,我请队长吃个便饭还是要的。”

  上了汽车向科长开始介绍:“自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这山城一夜间变成了一座大难民营。来自全国各地,还得有点本事的难民都汇集在此,施展各自的生存大竞赛。”说着指下车窗外做买卖的小摊“你看那些卖旧衣的,说不定以前是大上海大托拉斯的老板,你说他在这场竞赛中是输了,还是赢了?”不等陈国良回答,他自己先讲出自己的见解“说是输了吧?他从江浙逃到了大后方重庆,多少冤死在战火中的人要羡慕他?但你绝不能说他是赢了……我们后勤部就是在竞赛中被淘汰下来的……其实啊我和他一样的。”

  向科长说的是牢骚,陈国良觉得有理,有理的话就不虚伪,他喜欢这种不虚伪和实在。“陈老弟……”向科长视时机地将陈大队改为陈老弟“我们后勤,比你们一线在某个程度上还要难,就说我这模样吧,当年参军时我想到连队基层,长官却说我胖,跑不动让干后勤,还说有我这个模样的后勤会给大家一个心理保障。迁都后,也是因为我这身材廉署跑下来查我家底,最后在我家里找到几个装儿子玩具的弹药铁盒,非说我倒卖军火发国难财差点给我毙了……呵呵,咱就是棋盘上的棋,要你死你就死,不死不行。我知道我挡人家的道了,可他们没我也不行,那些堆积如山的军需物资没我的安排他们新人跟本不知道如何储运……陈老弟,你说我是不是那失马的塞翁?时福时祸呢?”

  汽车停在朝天门货运码头旁,看守货场的士兵显然认识向科长的车,打招呼:“老向,咋子亲自开车喽?”

  “有朋友来耍嘛,给我照看下车子噻”

  “吆得!”

  老向请客的馆子叫冠生园,那是家粤菜风味的上海餐馆。老向介绍说:“我记得你是苏北人,尝尝这里的脆皮鸡、咕老肉……味道好得很。”陈国良不得不佩服这些二线的人,不但知道他是苏北甚至他爱吃什么都知道。

  陈国良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官运不及的向科长表示一下,于是说:“老向,这顿饭我来请,这次回后方得到你很多关照真是……”

  老向把他那肥大的脑袋使劲地摇了摇“说个啥子话咧?我们是兄弟,你回家来,哪有你请我的道理?再说,你刚升职为上尉,我得表示下祝贺噻。陈老弟前途无量,我这中校早晚有一天要向你敬礼嘞!”

  陈国良觉得这老向最大的生存本事,可能就是他这张能说出花来的嘴。两人并不铺张,雅间点了五道菜一壶郎酒。“陈老弟,为兄没本事,但我晓得,这乱世出英豪自古英雄出少年……来!”说着端起酒杯“为你们一线的弟兄,干!”

  话虽然短但却够触动陈国良的心,他不得不和老向碰杯。老向倒上第二杯说“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为兄祝你官运亨通,多立站功,干!”

  这句带着满江红诗词的奉承,让陈国良觉得有些不伦不类。老向又自顾自倒上第三杯说“人家岳飞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我是祝咱们抗日将士饥餐日寇肉,笑谈渴饮鬼子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干!”三杯酒下去,老向的脸上见了汗。

  那闷湿的江风从窗外吹来,让陈国良多少有些凉爽。夜晚的街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不时有汽车停在饭馆楼下。这里是军政要员和巨商名流们设宴请客的必选场所,那些花枝招展的太太们甩着香扇挎着男人嘻嘻哈哈走进饭馆。但不远处黑暗的角落里,排成排的花子,等待施舍。

继续阅读:19广阳坝机场——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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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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