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伪军被蒙着眼睛压回洞里,区队长让陈国良和他分头去审讯俘虏,得到的情报是:上庄炮楼驻了一个排的兵力,两个班的伪协军和一个班的日军共三十多人。都归北面日军占领的双桥镇管理。炮楼里有电话能和其他炮楼联系。前天开始电话线忽然断了,失去联系的炮楼今天回双桥镇领给养时顺便请了个查线员下来,打算尽早接好电话线。所以今天多出来一个送死的鬼子。另外日军得到报告说是这一带有美军飞行员跳伞,让各个炮楼抓紧搜查下。
两人串供的结果基本一致。区队长把两个俘虏叫到一起最后问:“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一个俘虏跪着说:“八路同志,我不想回去了,您想想,死了日本人我们回去也不好交差。再多说一句,这次被你们伏击,他们肯定会地毯搜索,这个村你们是呆不住的,您要是饶了我们的命,不如带我们走我想和你们一起打鬼子。”
另一个犹豫着说“我就是担心家里,我家在共荣圈里,要是我俩去当八路,家里会受牵连。”
“要回,你回去,我不回去当汉奸了!家里头亲戚间都抬不起头!”
担心牵连家人的伪军又出一个点子说:“我有个主意,请八路同志帮忙,把我俩的衣服给死了的鬼子换上,然后再将鬼子的脸用刺刀划烂,让人认不出来,只当死的是我俩。这样我们就能踏踏实实当八路了!”
区队长点点头“有点脑子啊!看来是真想当八路了,我们这里很艰苦的。”
“您这话说的,我们当伪军比你们强不到哪里去,我们本身也是被抓去的穷人。”
“怕死吗?”
“要说都死过几次了,就是怕死得名不正。以后家里知道是打鬼子死的可能还能给烧点纸钱。”
“给他们松绑,不过得先委屈你们一下,我们也商量商量。”说完派人将她俩带到后面的洞里看管起来。
陈国良数了下靠在墙角缴获的武器,五只带刺刀的三八大盖,一百八十多发6.5的子弹,八颗香瓜手雷,外加一把花口撸子小手枪。这收获算是不小,门外很多战士都等着如何分配武器。
而区队长却皱着眉头,心里盘算着另一个小九九。
陈国良捅了下狗娃“怎么样?狗娃同志,我说的子弹和枪都到手了吧?”
区队长摸出他的烟袋锅,黏着土烟叶,看着陈国良说“老陈同志,刚才俩俘虏说的不是没道理,你是不能再呆在这儿养伤了,但是,要和我们立刻回根据地”他嘬着牙花子“恐怕这路上你的伤……我们走的可都是小道,要翻几道封锁沟呢,这上上下下的,健全的人都够费劲儿的,你带着伤,万一被敌人发现还得拖累我们……可你不藏这里我们也没地方给你转移。只好冒个险,我们干脆端下这个炮楼据点怎么样?”
“好啊!这回让我也参加战斗?”
“恐怕这次你还真得和我们一起去。”区队长似乎主意以定,点上烟袋讲出他的想法“我核计是这样,你的任务最重要,我想让你当我们的俘虏,当然我们得化装成日伪军,送你进炮楼。然后里外夹击。”
陈国良想这区队长可真敢干啊!“不是我不敢进炮楼,进鬼子炮楼,那得会日本话啊?人家一问咱们不就露馅了吗……”他心里很佩服区队长这不靠谱的计划但执行起来恐怕就没容易的。“你们当中谁会日语?”打量着身边这群衣衫褴褛的土八路。“你会?……你会吗?”几个武工队战士向他摇摇头憨憨地笑笑。
区队长吐了了烟圈“九都麻嘚!「日语:等一下」咱会啊,咱在东北满洲国学的日语,那里的日本人说我是奈良人……”
“这?……”陈国良回身盯着区队长“您会日语?”
“嘎哈啊?不行啊?”
有了新计划后,大家开始分头准备。两个俘虏过来的伪军都得利用上,黄干娘和桃花都分配了任务。两套完好的日军军服被黄干娘送来,被穿在武工队员身上。另有两条日军马裤也是从敌人死尸上扒下来的,两名俘虏还穿自己的衣服,并将武器还给他们。加上区队长和陈国良一共七人进炮楼,剩下的在外面按计划行动。
缴获的武器随即分配下去,狗娃得到他梦想的五十发子弹。三只三八步枪都优先分配给化装成日伪军的战士。最后剩下那把花口撸子,区队长说:“这玩意女人用的,我有咱撅把子够使了,小桃花这枪给你得了。”
桃花接过区队长递来的枪看了看说“区队长,你们不是要化装进炮楼吗?这枪我不要,你带着用。”
“也对哈,不能穿着日军军服拿着咱边区造啊,要不这样,这把撸子我先用,你先拿着我的枪,等这仗打完,咱俩再换回来。”说着将腰里的撅把子递给女孩。陈国良看见那是一只捡漏的土制手枪,枪管里只能填一颗子弹。他接过来说:“这枪?我没见过,挺有意思的,给我吧,我藏腰里好塞。这枪怎么用?”
桃花神色慌张地说:“对对,给他用,我……我有枪了。”
“你有枪了?”区队长的语气似乎知道她有枪。
“嗯,是他给我的”说着话拿出陈国良给她的那只左轮手枪。
“小桃花,缴获武器要上交,知道不?”区队长拿过左轮手枪塞还给陈国良。
女孩害怕地低着头“我,我……我知道。”
“这是我送给他的,再说这也不能算是她缴获的啊!!”陈国良替桃花解释。
“那也不行,你就拿你自己的。桃花同志,表个态……”
女孩委屈得哭了出来:“我,我就是喜欢那左轮枪……唔唔唔……是他给我的。”
桃花这一哭区队长倒真是没了辙,陈国良赶紧将左轮塞给女孩劝说:“说给你就给你了,桃花妹妹别哭……”然后摆弄着撅把子看了看,“很简单吗,推开,填上一颗子弹……这枪我能用。再说了我带着伤基本不参加战斗,有这枪也就护个身。行了!就这么着了。”说完将土手枪塞进腰里。
区队长瞥了眼哭天抹泪的桃花说:“行啦……你满意了。”
小桃花才破涕为笑:“谢谢方伯伯。”
“你要谢人家老陈同志”区队长早聊到女孩不舍得那枪。
“我才不谢他呢,他是我的!”
区队长从兜里摸出三颗子弹递给陈国良说:“那枪也就应个急,可别小看我的撅把子,当年就这一把枪,十颗子弹拉起了敌后武工队。”狗蛋凑过来看着陈国良的三颗子弹眼馋。
区队长捏着一颗递到他眼前:“瞅啥瞅?你的枪用不了!”
狗蛋卟楞个脑袋说:“我没瞅啊……我是担心他不会使这枪。国军同志我跟你说,你可别弄丢了我们这宝贝。这是区队长刚从东北来咱根据地时师长发给他的,贼光荣了。去年刚挖地道那会儿,鬼子来扫荡,咱区队长说终于等到壮大的机会了!我们开始还没明白,等鬼子进了村,就看他一手握着撅把子,一手,就这手指头缝里捏着四颗子弹。躲在地道射击口,专等落单的鬼子。”狗蛋连模仿再比划“我们都趴在地道口扒着缝看,七八个鬼子端着三八大盖从我们眼前走过,嘴里嘟嘟囔囔也听不懂。等都过去了,后面赶来两个抓鸡的家伙。区队长这才让我们准备……你猜准备啥?拿枪!两笨家伙走进了,他一枪撂倒一个,然后啪地一甩,枪筒里的蛋壳就像活了一样自动蹦出来,瞬间塞进另一颗子弹,同时一扬手,枪筒和扳手归位甩手又是一枪。我说的慢,当时就是一个动作,啪!另一个也倒下了。我们都看傻了,区队长对我们喊:还愣着干啥?那家伙去啊!”说着翘起大拇指“那动作老帅了!我说得不精彩,你把枪给区队长让他给你表演一个……”
陈国良听书一样,对这故事很感兴趣,将腰里的撅把子递给区队长“给来两下,我看看。”
区队长嘿嘿地笑笑对狗蛋发狠说:“又闹事!”还是接过枪说“来两下?”
狗蛋和陈国良说:“来两下,来两下……”
区队长无奈:“那行,子弹……”伸手要回三颗子弹,捏在左手指缝里,右手拇指扶着扳栓“好久不开枪了……看好了”
陈国良只看见子弹在他手上一晃就跳进不知何时推开的枪膛里,“咔嗒”一声枪管合并,区队长举手对墙摆个瞄准动作,又一声“咔嗒”子弹完整跳出枪管,又是一声“咔嗒”又有子弹完整跳出枪管……动作快的像变戏法,那左手的三颗子弹都进了枪膛又都跳了出来。
陈国良还没醒过梦来。“没看清……你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动作太快了!”
狗蛋猫腰捡子弹说:“傻了吧?当时我们也和你一样……”
区队长将枪还给陈国良,“你试试……”
搬开枪管,塞子弹,合上,扳撞针,松撞针,再搬开枪管,抠出子弹……“怎么扣不出来?”陈国良甩下枪管想甩出子弹,结果枪管咔吧一声又合上了……
狗蛋笑着说“您这动作,打一枪费死劲了……”陈国良当然明白,战场动作快了一毫秒,先扣动扳机将有机会杀死慢的。
“人家是空军,又不是陆军”说话的是桃花“再说这是咱边区造,当然不会用这武器了。开飞机你们会吗?”
狗蛋一吐舌头“飞机啥样我只在地上远远地见过,回头给我说说……”
区队长让所有装扮日伪军的人都洗了脸。让其中一个穿日军的战士脖子上捆好带血的绷带。因为那件上衣领子上还有鬼子的血。别看这东北大胡子拉碴,心却极细,每个细节都考虑好,反复询问俘虏据点内的情况,包括活力配置,还给他俩喊话说服伪军放下武器的任务。
行动时间定在次日晚上,晌午时大家吃完午饭做最后的准备。区队长拉着俘虏过来的伪军在院子里唠家常。陈国良也躺在一旁听热闹。
那区队长从九一八讲到淞沪抗战,说得两个俘虏边抹着眼泪边点头。“鬼子心可狠了,满洲国那边,看着好像他日本人和咱们共荣一片,那说翻脸就翻脸,抓咱中国人不是去干苦力就是做拉去做实验,真是往死里整,就说你这皇协伪军,那次打仗不是让你们当肉盾最前边挡子弹趟地雷?鬼子抢到粮食吃白面,你们吃得那叫啥?他们欺负咱自家姐妹你敢说个不吗?……哎,当八路好,你们很多弟兄都过来了,成为我们的同志了。”
一个伪军说“区队长同志,我这枪里有子弹吗?他娘的,给我一颗,我往小鬼子脑壳里抠(扳机)!”
区队长笑了笑:“你自己看,一弹仓,满着呢!炮楼里有十个鬼子你俩一共十二颗子弹!”
另一个拉开枪栓看了一眼说:“您这么信任我们哥俩,你瞧着,鬼子都包给我们哥俩了!”
陈国良见三人先是聊个痛哭流涕后是聊成了义愤填膺,心里很佩服这个区队长的政工工作。
黄干娘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山东口音。老人收拾的很利落,衣服上有补丁却不脏。老太太不怎么说话,一直帮着忙活。陈国良一瘸一拐地过去打招呼,老人才停下手看了看他和蔼地说“孩子,你这伤还不能下地啊,大夫说了,要躺着,狗娃,给负伤的同志做副担架吧。”狗娃答应着去找木棍。老太太提醒说:“把他天上掉下来的布和绳子都挖出来做担架用。”
“好嘞!”狗娃又去找降落伞。
陈国良对老太太鞠个躬:“谢谢干娘……”
区队长在他身后说:“你负伤这段时间,一直是干娘和小桃花一个明里一个暗里地看护你。这也是她们的任务。”
陈国良搭着区队长的手回到石台上颇为感慨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们共产党的八路军都很……聪明”聪明这个词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噢?怎么想出这个词评价我们?”
“因为你们个个看上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但都用脑子去想问题,桃花、干娘,狗娃在对付敌人,保护自己上都有一套真本事。当然也有坚强、勇敢这些成份……”
区队长哈哈笑了:“你也不傻……老陈同志,你看我们这些战斗在敌人身边的人各个都必须是人精儿,但凡跑慢点,脑子木点怎么斗得过鬼子?就说狗娃,家里都被鬼子用刺刀挑了,几乎是当着他的面儿,他愣是藏在柜子里憋着一声不出。想打跑日本人,想报仇,就得先学着如何活下来,我们部队上有这样一句话:活下来有时候比死还重要,还难。问题是该怎么活?抱着怎样的目标活?”
陈国良忽然想起另外一个词“Survival”当年他对孙长官,说过关于生存的问题,眼下的这些人不是为了馒头,吃食……他们有自己的目标,也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国军连连败退,萎靡不振,而你们的八路军却敢在鬼子眼皮下生存下来,还找机会就折腾他。这不仅要勇气,要有自己的招数,还得熬得过不见天日折磨人的老鼠般生活。”
“这比喻也算恰当,我要让你看看我们这些老鼠如何吃掉他这大象的。你看过我们的《论持久战》吗?”
“你们还有书?有机会我要好好拜读下!”
“那可是我们的宝典……等过了据点卡子,到了我们根据地我给你找找去。”
太阳西下时,二十多人向东边的炮楼出发。按照陈国良打仗的标准,敌人是逆光,属于劣势。快到卡子口时队伍分成两组,化装成日军的区队长和陈国良他们走在官道上,两个俘虏的伪军抬着陈国良。狗娃带着剩下的人,匍匐前进靠近炮楼。
真验证了陈国良的预判,守卫的日伪兵手搭凉棚眯着眼,盯着阳光里走来的人喊:“什么地干活?”
“巡逻队,我们找到跳伞的空军了飞行员,大日本皇军万岁!”
一听说抓到了飞行员,日军和伪军都跟着欢呼起来“大日本皇军万岁!天皇陛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