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之遇
安非他命2015-10-25 04:203,418

  怀着临劫大赦的激动和深感危险来袭的不安,我们谨慎而迅疾地穿出这个已是死寂罩笼的村庄。

  赵慕青虽然对我的身份充满了疑虑,但是在这生死转身立判的关头,已无法再去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这仅是一场中国人与日本人的战争而已。

  不是敌人便是战友。

  而从他们后来的话中我了解到,他们把我当成了深山里窜出来的野人。不过根据我当时衣衫破败的穿着来判断,是情由可言的,并且那时他们根本看不清我的脸,一眼过看去,全是污脏纳圬,一片的黑,让人看了不由得心惶惶之。

  那一路我没有与他们过多的说话,不想,也不敢,谁也不敢确定,在某个阴影重重的角落中会不会跳出几个獠牙吐信的日本兵。只是揣着与夜一样浓重的惶急,带着他们前行。

  我的人生,从我离开家的那一日起,便时刻在重复着这种生死由命的追逐奔跃的游戏。惶惶不可终日的身不由己让我产生无尽的困倦和厌恶。

  但是,几年前我便已明白,无奈,是我与生俱来的命运,恐慌与厌恶,是我无法停止的钟摆。

  出了村子,因为夜黑,路况很难摸清,而且又有三个女生,所以我们几乎是靠着并不可靠的直觉去引导着前行,妄自焦急却无计可施,夜风,沁凉,但我仍感觉到额头渗出的汗,带着一种炽热的烫,那种炽热,让人心生烦闷甚至有浮现出抓狂症状。

  穿小路,爬坡顶,磕磕碰碰的迂回,让人无法专注,身累加心累,爬行到了后半夜,几个女生实在是寸步难移了,没办法,我们只有在山顶上找了一个比较好的位置,停了下来。这个位置便于藏匿,而且视野也开阔。只要日本兵行到山脚下,往下一看,便能一目了然。

  三个男人,轮班站岗警戒,每个人两个小时。而这一停便到了天亮。

  待天微亮的时候,有十几个日本兵,便无声无息地从山脚下摸了上来。而在应尽警戒之责的乌海安,正斜靠在一大石上,双眉紧锁,咬牙切齿的像头猪一样呼呼地沉睡着。

  多年的飘浮与不定,让我即使是在极度的困倦中,仍会保持着那种惊觉的警惕之心。如果我怀着像乌海安那样漫不经心的松懈,我的逃亡生涯早已被别人结束了。我把他们全都叫醒了,告诉他们日本人已经摸到山脚下了。他们一听日本人已经追上来了,顿时像炸了窝的蚂蚁,慌乱,无措。随后便想到他们唯一能想的,能做到的事情,跑。

  反应最过激的便是乌海安,我一说日本人追上来了,他像一张被拉紧的弓突然松开那样,从睡梦中霍然惊醒过来,并以一个让人惊讶无比的姿势,腾跳起来,倒拿着枪把,四处环顾,便要开抡。仿佛握在他手中的不是一支枪,而是一把锄头。

  他的眼神里不是那种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晃惚,而是充满了疯狂的惊扰和脆弱的凶狠。表情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凶光毕露的乌海安,把跟他靠得比较近的赵慕青吓得够呛。等他的架势一拉开的时候,赵慕青连忙抱头跳开,生怕被其伤及无辜。倒是那三个女生对这乌海安这种兀然的反应显得比较静定,没有像赵慕青那样敏捷的躲闪,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其实是被吓得怔住了。

  等乌海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把势给收了。一等人便又恢复到各自的无奈,准备开溜。

  我向山下探了探那些属猴的日本兵,虽然他们背着辎重仍以极快的速度往上窜。我告诉他们,要逃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们的,然后我用手指了指那三个女生。乌海安和赵慕青马上明白我的意思,我们是跑不过那些日本兵的。可能还没下到半山腰,日本兵们或许已经爬上来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可就惨了,他们站在制高点,向我们开枪,我们就真的沦为他们的活靶子了。

  我当他们的活靶子已经当得累了极,腻了极,也烦极了。

  所以我打算借着这有利的地形,进行埋伏。要想全歼他们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射杀他们几个人,将他们打退。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惊吓和草率。

  很显然赵慕青对打埋伏这种惊心动魄的流血之事并不热衷,或许是昨晚差点落了个被人掐死了的下场,让他心有余惧。他的愿望是要心无旁骛的溜之大吉。但是他是要面子的,特别是在女生面前,特别是在蓝雨蓝面前,所以他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来委婉的表示了他的抗议。并且意思很明确,还是逃吧!那才是正事,那才是保命的关键。

  明知道跑不过日军,还要抱着无邪的天真去尝试,并希望奇迹的出现。

  我很难接受赵慕青这种要把所有人都往火坑里推的建议。特别是当我认出他便是我的旧识赵慕青时。我更加是不留余地推倒了他给自己余留的遮羞墙,我冷冷地对他说,“你觉得你跑得过日本人的子弹?有那能耐你就逃吧!”

  往往被称作知识份子的自尊都是纸糊般的薄的,赵慕青听了我的话,脸色瞬间白转青,那症状就像是不小心吞了半包砒霜,毒性立时发作的表现。

  赵慕青,壸城人,先祖是地主,且代代相传。地主大多数都是尖酸刻薄的,且私欲极重。而他的父亲更是把这一光辉形象发挥到极致,并有欺男霸女的爱好和兴趣。在他父亲的阴影笼罩下,赵慕青将他父亲的几大爱好都传承得极干净利落,在学堂里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想着花招欺负比他家穷,比他弱小的同学。

  我便是他长期折腾的对象,因为我是属于比他弱小的那一类人。

  对于做恶人来说他很有天赋的。十几年下来,他真正做到了人见人躲,人见人恨的境界。

  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他的致命克星,那就是他的表妹,蓝雨蓝。在蓝雨蓝的面前,他比仆人还仆人,比孙子更孙子。

  蓝雨蓝的漂亮是家喻户晓的,但是她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整天都是冷冰冰的,冷得让人无法轻易靠近。

  而不管蓝雨蓝怎样的忽略赵慕青的存在,他还是像一无比忠诚的狗腿子在她身边上窜下跳,并充当着一个凶狠有余的愚笨之极的蹩脚守护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跟前两步,就算是一只会咆叫的畜生想要靠近,他都会去跟它缠斗一番。

  我,是一个孤儿,但是我却曾比所有的孤儿都要幸福。我从小便在生活在叔叔家里,叔叔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来养。他有一个儿子,便是我堂哥,萧元声,我叫萧元正,与堂哥仅一字之差。

  堂哥是一个很能折腾的人,他对书本不感兴趣,整天以惹事为主要理想目标。隔三差五便与人打架,每每以鼻青脸肿收场。当然,回到家以后还得接受叔叔的棍棒教育。虽说他经常在外面与人打斗,抗击打能力也算是不弱的了,但是叔叔的藤条下去,他还是不得不哀声求饶,并作出承诺绝无下次。叔叔让他写悔过感言,且立下类似军立状一样的书面保证。

  但事后证明,他所作的承诺和书面保证一点都不具备信用。因为没过几天,他便又在街头与人缠斗不休。

  叔叔是一个生意人,是一个很注重修养,且诚实而无私的一个生意人,所以在我们家乡有着很好的口碑,很受人尊重。可是堂哥不传承他的优点,却到处去砸毁他那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撑起信誉和声名。

  因对堂哥怀着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怒,叔叔表现得十足的暴君,常常二话不说,袖子一挽,抓起藤条就往堂哥身上招呼。很多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叔叔对堂哥施暴,叔叔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突起的额头,布满了像刀刻般的皱纹。

  那皱纹清晰,蜒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失望交加的苍老。

  堂哥的哀嚎声就在我耳边冲撞着,我历经了由开始的惊恐,到后来司空见惯的麻木,像看一场由愤怒和悲壮交织的并无起伏的剧情的京剧。

  有时叔叔打得像是上了瘾般,从那架势来看,不把堂哥打断了气是不会停手的。我便对堂哥使眼色,堂哥见势不妙,忍住疼痛,便从叔叔身旁滚爬开去,并一鼓作气,一瘸一拐的溜出了家门,但是速度还是让人无比吃惊的,跟在后面的叔叔竟然追不上。叔叔一边追一边骂咧咧的,形同一个街头泼妇。

  堂哥被打出家门之后,便在外面风餐露宿。不是他不想回,而是没那胆子回,运气不好又得挨一顿毒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滋味不好受。

  过了好几天终于回来了,因为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他一般都不敢直接进来,先在门外就吹着口哨,把我从屋子里叫出来,这是我跟他的暗号。他要先确定叔叔不在家,然后便长驱直入,往厨房里拱,见着能吃的,就往嘴巴里塞。

  那吃像,十足的饿鬼投胎。让专门为我们洗衣做饭的刘姨看了,便忍不住擦拭涌出眼眶的眼泪,还喃喃自语:“真是作孽呀!”堂哥一边狂吃一边回头向刘姨说道:“刘姨你哭啥呀,我还没死呢!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往往堂哥一得瑟的时候,厨房门外就传来叔叔那又冷又有强大威慑力的声音:“那我是不是得给你打断条腿,你才会安份一点。”堂哥当场就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个惊吓,相当于泰山崩于前的阵势。整个人立定不动了,气也不敢呼了。好在叔叔也只是恫吓一下堂哥而已,说完就飘然不见踪影了。

  其实叔叔很多时候也都是在屋子里的,他知道堂哥溜回来了,也是他叫我去招堂哥进来的。他对堂哥教育虽然是实行绝不估息,绝不手软的方针政策,但是父心天赐,他又怎会不爱惜自己的儿子,只是堂哥与他所期待的愿望背道而驰,让他愤不可泄,才会对堂哥如此严厉,如此极端。

继续阅读:第4章 过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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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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