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对堂哥的无奈,所以叔叔对我的期望更高了,要求也更严格了。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里便是一头扎在书本中,并要心怀“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格言发奋努力。而“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一句被省掉了,那思想是不允许的。
叔叔对我的表现还是满意的,带着些许自豪。他生怕我会受到堂哥的坏习气的感染。所以他经常警告堂哥,让他离我三米之外,还言词激厉地对堂哥说,要是他敢引领我误入歧途,就将他倒吊在横梁上痛打三天三夜。
这一点上堂哥是不敢违逆的,所以我们很少能玩在一起的,除非叔叔不在家的时候,我才敢跟着堂哥去捣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在叔叔的眼里,我是另一个萧元声,他不允许我变成另一个萧元正。
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逆来顺受的怯懦的高尚品质。很多人对我的这种品质都表示赞赏和宽容的。
但是赵慕青却把这种东西当成他来折腾我的筹码,由刚开始的嘲笑,升级到后来的拳脚相加。在这方面我从未见过他有疲累的表现,即使是超出了我忍受的底线,因为胆气和能力的严重缺乏,我还是得咬紧牙根来忍受。除去他身边那几个形影不离的神情凶悍,脑壳空空的玩伴不说。以当时体形瘦小的我,也没办法跟他在拳脚上比个高低。
我无法超越这个忍字命题,所以我一直在忍。到后来,堂哥发现赵慕青在欺负我,就把他痛打了一顿。他是有些肆无忌惮,但却是不敢去招惹我堂哥这类人的。虽然他人多,即便报复了我堂哥,堂哥还是会找着机会将他狠狠揍一通。堂哥是那种永远斗志昂扬的人,不服输,不妥协。连叔叔战斗力这么强的人,都没将他降服,何况一个只会倚势欺人的赵慕青。
至此,赵慕青便很少再来整我了。那时候我算是悟解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了。
但是并不表示我的灾难便由此完结,恰恰只是开始,仅此而已。
我是喜欢蓝雨蓝的,这并不稀奇,喜欢蓝雨蓝的大有人在。只是在这方面我比很多人都要有勇气,我写了一首诗给蓝雨蓝,塞到她的课桌下。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心里的感觉说不出的良好。
可是在上课的时候,老师竟然拿着我写的那首诗在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地念着,那样子,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他念完之后便问我:“萧元正,这是你的诗吧!怎么会跑到蓝雨蓝同学的书桌里的?”。
心里那种美好与自豪感立时转变为五雷轰顶的讶然和无措。
诗是蓝雨蓝交给老师的,必定无疑。可是那时我不明白老师何以为据确定是我写的。
当然了,并不是我写的诗有多么出众,后来想想才明白,出卖我的,是我自己的字迹。自己学生的字迹,老师一看便明了了。这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我难堪极了,当着蓝雨蓝那像出自出色的雕刻家精雕细凿般华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当着赵慕青那张因嘲讽而扭曲变形的脸。我又一次想到了逃,而且是要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可是赵慕青不让我走,他拉住了我,向周围的人大声地嚷嚷:“你们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吗?看这里,看这里。”。他那一副唯恐天下不乱表情,欠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晃惚着,一种从未尝试过的惶恐如一场铺天盖的沙尘暴呼啸来。脑袋像塞满了黏稠的浆糊,找不到一个清晰并完全的影像,又像是一个失重的石块,在悬空中看不到着陆点。
一阵的闹腾之后,我用力甩开赵慕青抓在我衣领上的手,他有点措手不及,差点向后摔倒。他不考虑别人的自尊,却很在乎自己的自尊。他觉得我那一甩让其他颜面受损,挑衅性地冲了上来,又把爪子伸到我的衣领上,抓得更紧了。我已出离了愤怒,他那厚颜无耻的咄咄*人,让我整个脑袋都烧了起来。我挥起拳头,往他的脸上直捣。
轰隆一声,赵慕青就倒地不起了,他倒在地上捂着中拳的脸呻吟不止。
原来他是那么不经打的。
在学校里明目张胆地掐架,可是个大事件,后果很严重,而且还把人打得这么惨,肯定是饶无可恕,罪加一等的。作案之后,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出了校门。
家里是不敢回去的,叔叔或许正执着藤条在等着我,但是又不能不回去。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乖乖回家吧,或跪或拜,要一脸的虔诚,要表现出做错事而悔过的悲凉和惶恐,更要像一只迷途知返的糕羊。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初犯,不应该享受堂哥那种待遇。
很快我就知道是形势大大的估计错误了。
回到家的时候,叔叔果然一脸黑在那里,我感觉到心里咯噔的一阵脆响,暗叫不妙。
我一进到门便想要主动给叔叔下跪,还没走近,叔叔倒先声大喝,“跪下”。我的反应很也神速,当即毫不犹豫就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然后便看见叔叔龈牙紧咬,全身因为气火攻心,而不停的抖动。我已经做好一百个挨打的心理准备。
也不容我过于煎熬,藤条很快就下来了。
以前从来都是我在旁看着堂哥被打得嗷嗷直叫,现在终于轮到他在旁看着我了。鞭下来的时候,痛得我直呼冷气,很快,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以前总以为堂哥的呼天抢地,是虚张声势,有夸张的嫌疑。现在终于品尝了一回堂哥饱受的那种锥心的疼痛,也在心里极大限度的对堂哥表示了理解和同情。
只是很快这种同情心便慢慢地转移到对自己的不幸之上。
我终日小心翼翼的保持我的上进之心,我终日不改我的怯懦之心和忍让的品性。只是为了避免沦为如堂哥一样,出现让叔叔感伤惶恐的结局。但我还是没能做到。
因着我,他将我当成了他生命里最后的一道最灿烂的曙光,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我的身上。可是我没能坚持到最后,我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让他沉溺的梦幻一瞬间成为泡影,希望转眼便成断壁残垣。
那时候我很难以去理解叔叔因失落而扬起的愤怒。疼痛已让我失去思考的空间,而且心怀满腹的委屈。叔叔一边用藤条抽着我一边对我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吗?”
我的骨子里是有一种潜藏的,不为人知的倔强的,连我自己都难以发现。我反抗了,我做了连堂哥都不敢做的事。我用强硬又夹杂着哭腔的声音对叔叔回喊道:“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爹娘的事情。”
反了,反了。堂哥的脸色都变了。果然,叔叔下手更用力了:“长能耐了是吧!还有理了?”。我的眼泪刷刷的便冲了下来,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委屈。我做了个决定,这个瘪脚的决定让我巅沛了整整四年。
我像堂哥以前一样,选择了临刑逃脱。可是我这一逃便逃得十分撤底。
整整四年,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因为我既没有堂哥的勇气,也没有堂哥的运气。
四年的流离失所,四年的凄风冷雨。让我看到了这人世间的冷漠,无情,苦难与悲剧。逐渐逐渐便明白了叔叔的以厉为爱的专注和无奈。他想要为我们塑造无坚不摧的恺钾,他想要把我们建造出一个强大的自我。想让我们在这个乱世中能够运筹帷幄,免受人世中一切的不幸和灾难。可是都被我和堂哥给辜负了。
当我走入困境而难已脱身的时候,便想到了叔叔,想到他那张布满了岁月残忍的刻痕的脸,还有那已永远无法释怀的无奈与失落。我常常痛苦失声,泪流满面。
我并不因此便怨恨赵慕青,也未想过是他在无形中造成了我的苦难。我只是在想,这就是我的命运。
现在的赵慕青和以前似乎是隔绝的。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颇具厚度的近视眼镜,行为举止都贴近所谓的知识分子的神韵。以前的那种愚昧的嚣张无迹可寻。时间终改变了一个人。
但蓝雨蓝,还是那个蓝雨蓝,她那具有危险性的美感,仍保持着那份冰冷。
我只是有些妒忌他们而已,如果的如果,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是一个大学生,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有着光鲜的人生。只是这一切在现在所面的临的状况来看,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与他们又走到了一块,如果不能打退追上来的日本兵。
或许,或许还会同埋一个地方。
我们所处这个位置还是相当具有安全性的,泥士很少,到处堆积着形状各异的粗石,而且都是那些质地坚硬的顽石,能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我们的背后便是黑山岭,看似咫尺,但是想要走过去,没个半天功夫,到不了的。黑山岭,奇峰突起,悬崖峭壁,山上林木葱郁,几个人一隐进去,就如泥入深海。只是我们没那时间,日本人已经屁颠屁颠赶在后面了。
知识份子们,打仗不够专业,逃跑也不在行。但是脑筋还是转得比较快的,还是有分清形势的能力的。
日本人是死脑筋的,特别是对些落荒而逃的可怜之人,他们都是要一条路走到黑,卯足了劲不把你打个魂飞魄散,硬是不肯撒手的。我想乌海安他们是吃过他们的苦头的,应该会明白这一点的。
所以他连同那三个女生们,都定了下来。不再心惶惶的惦着拔腿就跑的那点心思了。
赵慕青虽然无心恋战,但是看到这地形如此有利,还是一脸将就将就,勉强勉强的做着防护准备。
所谓的防护准备就是找一个视线开阔,而又不易被下面的子弹飞来打中的地方。我们要照顾的地方就是正下方,日本兵没办法向两侧包抄,因为这座山左右两边是刀峰崖,日本兵就是长四只脚,四只手,爬过去都得一路滚到底。
日本兵即使靠近了,想要翻爬上来还是具有不少的难度的,因为在靠近山顶的一段距离中有一个很陡的坡度,也特别的滑。我们昨晚爬上来的时候,就把那几个女生折腾得够呛的,还是我们三个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拉着一个,一小步一小步爬行上来的。
我们现在的全部家当就是七支6。5毫米口径的三八式步枪,全都是从日本人那抢过来的,如果不是有一个日本人摔下崖去,连尸首都找不着,应该是八支的。那两个被我干掉的日本兵的枪,被剩下的那五个人一直扛着,然后就被我们全都顺走了。五百多发子弹,十五颗手雷,打埋伏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