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报纸不实报道事件发生后的一周,孙胤庭乘坐伦敦出发的火车南下到英格兰南部去参观著名的巨石阵,这也是他此次来英参观,作为文化学习交流之旅的重要一站。在火车上他遇到了一位面色沉重的神父坐在他对面,还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坐在神父旁边。他们两个起初看上去也不认识,但没过多久就聊了起来。孙胤庭也尝试着加入了对话。
“您是神父?”年轻人对一旁的威廉•布朗说,“我叫威尔•华盛顿,是个美国人。”
“你好,我叫威廉•布朗,是托基圣玛丽教堂神父,我想你一定没有听说过那里吧。”
年轻的美国人既没说他听说过,也没表示他没听说过,对神父的话完全是置若罔闻。看来这个年轻人有个特点,无论对方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都会将谈话按着自己的思路进行下去,而不会顺着对方的回答思考下一步的回应。
“那么你是……”叫做威尔的年轻人对对面的孙胤庭说,“你是东方人吧,中国人?”
“是的,我叫孙胤庭,是个中国人,搞民俗研究的。”
因为是身在国外,这里的人对民俗的反感应该不如国内。
“嘿——那我们三个人还真是有缘啊,从事的工作都和神啊鬼啊的沾点边儿呢!”
“那你是……”孙胤庭把身子探出去问。
“我是个灵能力者,同时也从事吸血鬼猎人的工作。”
这倒是把包括孙胤庭在内的另外两个人吓了一跳。
“你是说你有超能力?”
“当然了,不过今天状态不好,火车上人又多,就不向你们展示了。二位都是要去德文郡的?”
“不,我要去看巨石阵,你知道的,在索尔兹伯里。英国的民间文化也是我研究的一部分。”
因为没有遭到取笑,所以孙胤庭开始愿意大着胆子多说几句了。
“我的目的地是托基,回教堂去。你呢?”虽然神父这样问,却并不希望得到威尔的回答。
“这个嘛……我是去埃克塞特的,那里有一场超能力挑战赛,这也是我不想现在展示能力的原因,害怕到时候弄不出来了。”
三个人天一句地一句的闲扯着,忽然威尔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孙先生,你最近是不是上过报纸,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
听闻此言,孙胤庭立时住了嘴。至于布朗神父仍旧保持着爱搭不理的表情。
看得出来威尔•华盛顿对这种事颇为热心,把身体挪出半张椅子的距离,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说:“好像前几天报纸上刊登了一个中国人企图殴打一名女记者的事件,那个人就是你吧。”
孙胤庭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用无声的回答默认了一切。
“这么说起来……”这一次竟然是神父主动搭话了。“那个女记者还真是阴魂不散呢!我也在她那里遇到了些小麻烦。”
看来这位毕生效忠上帝的神父大人也关心世事,或者至少也看报纸。
“哦?是什么样的事?不妨说来听听,我很感兴趣的。”
威尔一脸的兴奋和诡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欠揍表情。
“这关你什么事?”如果连老实的神父都会被惹急,威尔当时的表现也就不难想象了。
火车很快抵达了索尔兹伯里,孙胤庭要在这里下车,著名的巨石阵就在这座小城的郊外,三个人的首次谈话也就这样有些尴尬的结束了,然而他们恐怕万万不会想到,很快他们就又会见面了。
“好像希区柯克的《火车怪客》一样。”
孙胤庭再度翻开那本样书自言自语道,无论是图画还是书页本身都异常精美,文字大约只占全部内容的三分之一,所以虽然有一厘米厚,但真正要看的内容并不多,走马观花地扫一遍也能有个大概的印象。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出版社的号码。
“这里是至诚出版社,请问您……”
“请帮我接总编刘先生。”
“哦,您是孙胤庭先生吧,请您稍等。”
接线员听出了他的声音,这在一年前还是不可想象的,而现在因为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电视台的各档访谈节目中,观众们想不认识自己都难吧,这对于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成为名人的孙胤庭来说真的难以适应,未经过掩饰上街的话一定会被认出来甚至索要签名,再怎么说他也是网络上被称为“民俗界岳武穆”的英雄式的人物。
电话里很快传来了总编厚重的男低音。
“孙老师啊,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样书我收到也看过了,很满意,名字已经签在上面了,我是改天给你送过去还是……”
“是吗?已经弄好了?”总编的声音又变成了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常有的活泼。“不好麻烦您了,还是我哪天去府上取吧。”
“这个……本来我也应该告诉你的,我今天中午要去趟英国,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还是……”
“您要去英国?这样啊……那您还是邮寄过来吧,写上邮费收件人付,不能让您掏钱的。”
“这倒无所谓。”
“那么书就按照样本的模子弄了啊,相信在您回来之前一定能卖出去几千本了。对了,冒昧的问您一句,您去英国是……”
“算是私事吧,临时通知我的,现在我也说不好是什么事,回来再和你讲吧。”
就这样,孙胤庭把最后的工作搞定了,他先前已经通过文联帮忙订到了一张一会儿从北京起飞去往伦敦的班机,在去那边之前一切事项都要处理好。
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向出版社隐瞒什么,他的确是今天早上刚刚接到的电话,飞机是中午十一点起飞,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他自己也对这种匆忙的安排感到厌恶,假如不是那里打来的话。
那时是北京的早上五点半,孙胤庭还没有起床,电话却是从晚北京八个小时的伦敦打来的,一通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还在睡觉的加急电话。
电话只有一个主题,英国首富休•雷蒙爵士于当地时间十三号晚上病逝,打来电话通知他这个噩耗的是爵士所住庄园的管家。
说起来孙胤庭老早以前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十年前还曾经有幸见过爵士,那一次在场的还有在火车上认识的两个人以及日本当代著名的推理小说家京极久保,他也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写的都是一些灵异鬼怪的推理文学,和自己研究的领域有些不谋而合。不过从那件事以后,他们就在没有见过面了,作为近邻他和京极还会偶尔听到一些对方的消息,至于其他人就真的是杳无音信了,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们上一次分手时相约尽量不要和其他人联系。
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了,爵士的死似乎太突然了。
然而为什么管家会想到给远在中国的孙胤庭打电话呢?因为他听说这个管家分明是在那件事之后才来到庄园的,不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和电话才对。
“是老爷遗言中吩咐我一定要找到您。”那个听上去老实巴交的管家是这么回答的。
“也通知其他人了吗?”
孙胤庭要问的当然是那三位盟友。
“第二个通知的您,后面还有几个。”管家不得要领地回答,这样一来孙胤庭也就没法更细致地问了。
“好吧,如果你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还有,请您在我们这里的时间十四号中午前务必赶到爱登堡庄园,爵士的遗嘱将会在那个时候被宣布,他的遗言中让您一定要来旁听。”
(这就是说……会有对我有利的遗嘱?)
虽然这么想,但民俗学者嘴上还是说:“明天中午?那还只有……十二加八是二十……只有十几个小时了呢!这怎么可能赶得到呢?”
对方不说话了,孙胤庭只好自己找台阶下。
“算了,我尽力吧,但是不能保证喔。”
挂断电话后,睡意早已消除,虽然他觉得爵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舍弃自己的子女而把财产分给像他这样不相干的人,但是他还是有些怦然心动的,而且一定还能看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们,自从那件事后已经十年未见了,该不会已经有人先老爵士一步了吧。
而且要说不相干,可不干这几个人的事,他们的联系可已经不仅仅停留在物质层面了呢!要是不分给他们一些遗产的话,他们一定会把那件事捅出去吧。
不过就算捅出去,爵士已经身故,身后的清誉受损他本人也不会知道了,反倒是他们几个还在世的会比较头疼,所以就算爵士没有给他们留下遗产也无可厚非吧,他们也无法以这件陈年旧事去要挟谁。
孙胤庭穿好衣服,还在摩挲着那本样书,现在那本书已经被装进包裹准备寄出去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继续这样,像抚摸孩子的后背一样温柔的轻抚。也许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摸到它们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副中国对联,决定把它加在序言的最后。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模样;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