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小节:Divertimento~不可思议的随性演练其之一
三京田信司彦2015-10-25 03:524,167

  在爱登堡庄园的第一个夜晚是痛苦,冷得要命的供暖系统甚至让我在梦中有种畅游北冰洋的错觉,早上起来整个后背都麻木了,肩膀酸痛,脖颈僵直,头沉的像挂上了千斤重鼎,脚却像踩在云端似的轻飘飘的,可是当我翻身看到站在窗边的背影时,我几乎惊呆了。在这样恶劣的住宿条件下,经过了一夜地狱睡眠的我的好朋友阿波勒斯•费尔竟然还是神采奕奕的,他可不像我那样最近老是风餐露宿,但是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低温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早上好啊,我的朋友,起的真早。”我少有的主动向他打招呼,边说边执拗地努力晃动脑袋。

  “嗨,精神不错嘛。”费尔撒谎的技术可不怎么样。

  “精神不错?简直糟透了!床硬的像冰,房间冷得好像睡在南极大陆,屋外的漫天白雪让我以为我们是在珠穆朗玛峰顶呢!人类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来呢?真是佩服那位故去的老爵士,还特意把房间温度……啊嚏——我的天啊!”

  不经意间我打了喷嚏,身体顿时缩成了一团。

  “我的朋友,你似乎感冒了。我还好,因为我很幸运和已故的老爵士有一个相同的毛病,不喜欢在冬天把房间温度弄得太热,不然我很容易上呼吸道感染。公寓里我的房间温度是可以自行调节的,和你的相去甚远啊。要知道我比较喜欢按照常识做事,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尝试,所以冬天我的房间里不会太热,夏天也不想要太热,你没注意到我的房间里没有空调吧?”

  我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我站在费尔背后,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持续一整夜的大雪已经结束,除却天空暗蓝和大海的碧波,世界被一片雪白覆盖,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庄园里的小路和花坛界线完全模糊了,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哪里,看到这儿我就忽然想到小说里的那些犯罪不都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状况下发生的吗?如果有外人接近别墅马上就会从雪地上发现脚印。可是现在庄园雪地里什么也没有,白雪如青春少女一般纯洁,但我转念又一想,这是不是反而为故事里常见的不可能犯罪创造了条件呢?有外人竟然可以侵入别墅而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的伎俩,很多作家都拿雪地上的足迹为自己的不可能犯罪做过文章。窗台上的积雪并不厚,但是大概因为房间的供暖不足,窗户被冻上打不开了,想来不只是我们的房间如此吧。结果这么一来,房间成了牢笼,虽然我从真正没被关进过监狱,但我想那里也不过如此吧。

  可能是因为寒冷,我比前几天在伦敦起的要早些,和费尔到了餐厅才早上七点,本来还担心早餐有没有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却发现亨特警长和道格拉斯署长已经在里面就坐享用了。放眼望去,餐厅里没有别人,连管家和女仆也不在。看到我们到来,警长高兴地打着招呼。

  “哟,早上好啊两位,过来坐吧。”

  我们依然坐在前一晚坐过的位置,只不过在同一张桌上多了一个人罢了。因为恶劣的天气加之需要调查的事情根本没有进展,道格拉斯署长决定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反正他想走也走不了。他住到了警长的房间,恐怕在案子结束或者遗产分配的闹剧落下大幕之前他都要和警长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了。我倒认为这不失为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前德文郡署长之子和他父亲以前的部下之间应该有很多话题可谈吧。从早上两个人早餐桌上的气氛来看,虽然谈不上融洽,也至少是相敬如宾了。

  “真好啊,能够看到又一个清晨的到来。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把房门的锁确认了好几次,弄得这家伙完全没了脾气。”他指了指亨特警长说,“你们知道吗?那时我的脑子里一下子闪现了很多在锁上做手脚的密室杀人案件,所以总觉得那锁就算好好锁上了也不安全,结果在门口又挡了个沙发……”

  署长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现在对于我们这些和杀人犯被囚禁在同一间别墅中的可怜人来说,活着看到第二天的艳阳高照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只可惜老天爷连这点也要变成奢望,今日的天空竟然还是阴沉沉的。

  比天气更要命的,是我们自己心情的昏暗。在餐桌上的我们都刻意避讳,尽量不谈起前一天发生的谋杀,倒不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承受力边咀嚼进餐边讨论面目狰狞的尸体,或是害怕下一个轮到我们被害,只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没有身临其境就无法体会那种由内而发的压抑氛围。

  然而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话题还是免不了围绕命案展开。毕竟针对未来几天的打算还是要拟定一个基本计划的。

  “我想……我们这个爱登堡庄园命案的调查小组就在此时此刻成立吧。成员就是我们四个人如何?”警长提出了这个最基本的建议,大家没理由反对。因为没有其他人,所以不用担心说出什么不适宜被人听到的话,亨特警长保持了他一贯的洪钟大吕之声。

  “那么我们就在因为大雪造成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情况下以及愚蠢的遗产争夺比赛结束之前尽快找出杀害华盛顿先生的凶手吧。”

  警长似乎很希望我们能代替他喊出雄心壮志的口号,但是我们几乎都没有这个信心,即使是最让人放心的费尔。这让亨特很气愤。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费尔安抚道,“但是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光是目前得到的这些线索什么也做不了,凶手可以是这个别墅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你我。”

  “可是我们不是还没审问嫌疑人们吗?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的!”警长显然比费尔要雄心勃勃得多,但天知道这是不是“无知者无畏”的结果,或者只是因为费尔的在场,而让他平添了不少信心。

  “但愿如此。”费尔只是淡淡地说。我这时才略微体会到,即便是如费尔这样不可一世的神之存在也会有寂寞,而且往往比我这样的普通人还多些,特别是在他们的推理方法及思想得不到任何人认同赏识的时候。天才总是无法被人理解,这句话很适合费尔和有史以来的所有名侦探们。虽然我也对费尔能够最终解开这个谜团充满信心,但这并不代表他无论遇到什么案子都可以在一眨眼之间解决,同时也不代表他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案子都可以全身而退凯旋而归。

  而且在这个时候,我隐约从费尔身上感到一种前从未有的东西,那就是恐惧,这是我认识费尔四年来他从没有过的,虽然这只是我亲眼见他侦办的第二桩案件,但是一个深得英法两国警方信赖,甚至让亨特警长不惜一切也要请来帮助侦破大英博物馆失窃案的人,不应该是如此怯场的。这局面在我之前和之后到现在都没再在费尔身上见到过,只有在山庄别墅的那一次。

  我思忖着,相信这一次我的推理分毫不差命中目标,费尔的恐惧是来自于对自己的愤恨,案发当时他就在距离被害人不到两码的位置,但是他没能拯救死者的生命,对于侦探特别是像费尔这样的知名侦探来说,眼睁睁看到被害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恐怕是比断错案更大的人生污点,已经不仅仅限于侦探这项事业的范畴了,而是被更大的脱力感笼罩全身。侦探弄错凶手还可以推脱说是水平问题,但眼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这和自己亲手杀了人在他们心中造成的伤害是不相上下的。

  后来有一次我和亨特说起过当时的这些想法。他讲起了在我抵达英国当天他和费尔在苏格兰场警长办公室的一番对话,其间费尔发表了很特别的观点。他觉得刑案本身根本不需要预防,那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针对预告谋杀采取的诸如加强对被害人保护和事先进行凶嫌调查的手段都是没有意义的,从某种角度讲凶杀是植根于人类心中的,无法如电脑病毒一样彻底删除,即便它们可能从来不发作。况且如果没有命案了,他们这些个侦探还干什么去?

  这简直是和身为侦探的宗旨完全违背的谬论,很长时间内警长都没有弄清他当时在想些什么,他的话也许足够实事求是,但是警方不可能因此而放弃对刑案的预防,成功阻止一起谋杀的发生简直就是和从原子弹的轰炸中拯救一个国家一样的热血沸腾。那时那刻费尔的观点我实在无法苟同,但我也同样难以想象一个根本不在乎人命,只把解决案件当成一种乐趣的侦探竟然会因为被害人在自己面前的不治身亡而懊恼。我那时就知道,无论我还是亨特警长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阿波勒斯•费尔。那一次在爱登堡庄园的经历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费尔的观念。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当我把精力从案件和费尔的精神状态上移回时,餐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家的出现证明了每个人这一整夜的安好,而且其他人似乎也和我怀有同样的想法,看到除去威尔•华盛顿外的所有人,包括管家克拉克和女仆蕾娜都来到了餐厅,人群无一例外的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至少伊莱莎是这样的。

  可惜这不表示大家已经忘却了前晚发生在同一地点的悲剧,恐怕在案件的真相彻底水落石出之前大家都要活在谋杀的阴影里了。我们这一桌人对早餐似乎没什么忌惮,吃的津津有味,别人就不这样想了。我看到布朗神父小心翼翼地检查盘子里的鸡蛋,就差用银筷子插进去看看是否有毒;京极久保的小眼睛来回扫视餐厅里的所有人,似乎在观察谁有可能在他到来前给自己的早餐里加了什么致命的东西;孙胤庭一直没动面前的早餐,直到同桌的另外两个人吃完好几分钟后。卡罗尔•雷蒙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和哥哥们在餐桌上讨论着什么,他的哥哥和嫂子也没有动过桌上的食物,看得出来除非有人替他们品尝,并证明吃过不会发生任何不良反应,否则他们不会动其分毫,只不过不清楚他们是否想过,用中国人常说的,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贼船上的蚂蚱了,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被困在这里一周的命运,如果继续拒绝管家准备的食物,他们将如何活到下星期五?到时候还不是一命呜呼。

  最可怜的就是管家,辛辛苦苦准备了早餐,除了我们几个充满大无畏精神的傻瓜大快朵颐之外几乎没有人捧场,这就好比我把现在写的故事拿去出版社,编辑们却不出所料地在我面前将它们扔进纸篓和壁炉。不过我猜管家和我都懂得一个道理,只有最伟大的事物才能被授予最低贱的待遇,就像达•芬奇的骸骨一样。

  在早餐结束前,道格拉斯署长和亨特警长一起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了一个决定,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将组成调查华盛顿先生遇害事件的临时侦察小组,直到案件被完全彻底解决或者我们一行人离开爱登堡庄园的那一刻,到时候就会将案件移交前来接手的相关警局。

  另外,署长还代为宣布,从即刻起别墅一楼的会客室将被征用为调查小组临时的会议室和审讯室(你们真的无法想象署长说出审讯这个词时在场人的表情),同时命令别墅里的所有人无条件配合警方的案件侦办,谁也不许用创作推理小说没有时间作为借口。这样没有丝毫商榷余地的苛刻要求已经注定了人们反驳的无效,德文郡警察署长毫无征兆又石破天惊的“共产党宣言”标志着这场书里与书外、虚幻与现实同时进行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悄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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