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反驳似乎也是在说费尔自己，因而侦探也无奈地耸了耸肩，没有追究他粗鲁地打断自己这件事。
“如今雇主已经去世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是另找一家当管家还是……”
“恐怕会先听听格雷少爷和马克少爷的意思吧，当然还有卡罗尔小姐，如果他们都不打算挽留老朽，也不允许老朽继续在这个庄园住下去的话，那么我就回老家找块地等死。”
先不论姓雷蒙的几个年轻人会不会继续雇佣这位老管家，单说这座别墅未来的主人，还指不定是谁，所以老管家的未来掌握在谁的手里现在还很难说。
“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资格对你的选择说三道四。”费尔理解地点点头，“雷蒙家的其他人呢？那些孩子们都不在这里住？”
“是啊，格雷和马克都住在伦敦，卡罗尔住在普利茅斯。只有卡罗尔时不时地回来看看老爷，儿子们则总是一年到头不见人影，圣诞节时也见不到人。”
“在你看来雷蒙爵士是不是和子女们的关系不是太好？”
“虽然对刚刚身故的雇主说这说那显得很不尽职，但我想恐怕就是这样的，可是有哪个贵族家庭没有这样那样的纠纷呢？我觉得父母子女之间有矛盾反而是生活的一部分，只要没到离家出走断绝关系的程度就没什么有些人不是渴望这样的平凡生活而不可得吗？”
“外界不是经常报道爵士的家人吗？说什么儿女不孝之类的……”
“那些都是夸大其词，老爷和孩子们的关系绝对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我始终觉得那不过是家庭私事，外界和媒体没有必要参与其中，假如被舆论报道出来，原本只是夫妻吵架拌嘴程度的小矛盾也可能变得无法收拾。如果是从前的舆论界……”
管家克拉克•麦卡锡似乎很喜欢谈论新闻媒体的事情。
“你说他们的关系没有僵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你怎么解释爵士没有把毕生的财产留给他的三个孩子们？”
这个问题把管家问了个哑口无言，当然费尔本来也没期望他能给出回答，于是径自把谈话往下进行了，大概他觉得别说是管家了，就算是费尔自己，这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平时孩子们和你的交流多一些还是和他们父亲的多一些？”
“这个嘛……”管家再度出现了少有的犹豫。
“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在费尔的催促下，克拉克只好承认：“我真的期望是后者，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他大概心里也清楚，费尔的问题与其说是想从被提问者口中得到答案，不如说他只是要验证答案而已，因为答案在他提出问题前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这样看来，雷蒙家孩子们和爵士的关系的确就像外界所知的那样糟糕，而管家却像很多卫道士描写传统英国家庭的文章里提到的一样，在忠实地一味保护这座即将土崩瓦解的宫殿，这也就难怪爵士没有把遗产留给他的孩子们了。只是爵士真的会老糊涂到把自己生前的一切都交给异姓人吗？就算孩子们再怎么让他不满意，人类的贪欲难道还不能让他在死前再自私一次吗？原来有钱人家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和悲哀。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所贵族之家的一些内幕，剩下的我就不强求你告诉我们了，我们可以逐个询问当事人。”
费尔顿了顿，示意管家克拉克也放松一下，喝点水什么的。然后接着说：“你对你的雇主的遗嘱怎么看？是不是更像一出恶作剧？”
“说实话，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律师公布的真的就是那一份遗嘱，这样说可能不好，但我当时确实只以为他是想弄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我的雇主这个人的确很有些喜欢恶作剧。”
“这么说你的确在那份遗嘱上签过字了？请原谅，我们已经找本杰明律师把遗嘱借过来仔细研究过了，发现上面的确有你的签名，我只是想问那确实是你亲笔签上去的吗？当时有没有看里面的内容？”
“我虽然不能肯定律师昨天宣布的就是我当时签过字的那份，因为我也没有看到上面的字迹，但我确实在一份写有类似内容的遗嘱上签过字。昨天公布遗嘱的时候我也扫了一眼，上面的签名应该就是我的笔迹没错。我只签过这么一份类似遗嘱的东西。”
“你刚才说你的雇主是个爱恶作剧的人？”
“是啊，就在昨天他突然发病前还……”
管家说到这里，马上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披露了一件骇人听闻的隐私，顿时住了嘴，寄希望于我们没有认真听他的陈述，可是那怎么可能？我们几个都听到了他的话，真真切切，这下子他想隐瞒都不可能了。
忠实的老管家想要尽力维护这座沙雕之堡的最后尊严，他不能也不愿意在爵士死后为其留下污名，却弄巧成拙地引领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刷这本就不堪一击的砂之器。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他昨天发病身亡前还……还怎么样？”道格拉斯署长急不可耐地几乎要跳上前捏着他的腮帮子问话了。
一旁的费尔一边示意署长注意形象，一边对管家做出鼓励的动作，希望他把话说完。
“哎——没办法了，话已至此就不得不说明白了。”
接着管家告诉了我们几个，爵士从前一天上午就谋划，企图通过装作病重弥留，让管家打电话来考验他的子女们的全部过程。
“可惜事情弄假成真了。刚刚交待了这些后没多久他就突然发病，再也没有起来。”
费尔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听了管家的话，我也越发觉得一切都巧合得近乎离谱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一双我们至今不明的幕后黑手借爵士恶作剧顺水推舟害死了他。我终于开始对爵士的暴毙也产生怀疑了。
——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雷蒙爵士，真的是病故的吗？他的死的背后是不是也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通过管家的话，我们最起码验证了亨特警长的陈述。他说自己之所以会在这天出现在爱登堡庄园，是受到了已故爵士生前的邀请。他给警长去信说自己会在这个周末举行一场集会，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所谓集会就是爵士通过自己病重的消息将自己的儿女们都聚到庄园，而目的很显然就是评价孩子们的孝心，从而决定是否要对遗嘱做最后的修改。
当然，管家把亨特警长请来的原因，应该和神秘人打匿名电话给我们的理由相同——除非打电话的人就是凶手，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从逻辑上讲，没有哪个犯人会这么做——即怀疑有人为了得到巨额遗产，意图加害爵士，只可惜还没等专家找到凶嫌的破绽，他就得手了。
这么一分析，就很容易得出结论了：如果雷蒙爵士真的死于谋杀，那么凶手一定是一个知道爵士恶作剧计划的人，从而利用了这个机会，将病重的假消息变成了真的。至于此人目的是什么，尚不得而知。
正在此时，费尔继续从旁问道：“医生和律师平时也不住在庄园里吗？”
看来他和我想到了一块，那个布雷默医生十分可疑。医生利用职务之便杀人的情形在小说中已经屡见不鲜了。而且身为律师和私人医生，应该和爵士无话不说，一定知道他搞恶作剧考察孩子们的事。
不过管家却说：“他们不住在这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医生只是每周定期过来给爵士检查一次，而律师除了休假或特别事务几乎很少在庄园露面，联系通常都是通过电话，我在这十年间也只见过有数的那么几次。”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医生下毒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劲，反正最后检查尸体的人是他自己，他要怎么说都行，只需在法医的正式检查之前做好伪装工作。至于律师……虽然杀人本身可能不容易，但是他也绝不会是看上去的那么清白。
“这次搞恶作剧的事，他们知道吗？”
“不清楚，爵士总是单独和他们见面和谈话，电话联系也是用他房间里专用的电话，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和行动时间，至多是听爵士提起过这么一回事。”
“这样啊……”我听到费尔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么一来，爵士之死有疑点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
费尔和管家之间的问答游戏仍在继续。
“是你第一个发现爵士发病的？”
“是这样。爵士平日喜欢午睡，大约三点钟准时醒来。那天我到时间去叫他，却听到房间里传来呻吟声，我冒昧地闯进去便看到爵士满身是汗在床上打滚，这才赶紧叫来了医生。”
“你说雷蒙爵士计划考验子女们，让你打电话给他们，你是什么时候打的？是在爵士真的发病前？”
“不，因为没有得到爵士的最后指示，确切地说是我不同意他的做法，所以关于昨天是否真的要实施计划我们没有达成一致。可是弄假成真后就不能不通知他们了。”
“你不同意你雇主的做法？”
“我觉得要验证孩子们的心意，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雷蒙爵士毕竟是公众人物，万一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闹大了，这件事可就没法收拾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费尔赞许道，“那你觉得孩子们当时的反应怎样？”
“说不准，但是应该都会震惊吧，身为子女不是都应该是那种反应吗？”
一般都是如此，但愿雷蒙家不属于例外。
“关于爵士平素的公司事务你可有了解？”
“几乎没有，虽说是管家，但也只是掌管家里一切事务，别墅庄园以外的事我从不过问，我在玫瑰花蕾公司根本没有职务，爵士也不喜欢有外人插嘴。”
“你知不知道爵士还留下过其他遗嘱？比如在他私人房间的抽屉或者保险柜里。”
“没有，我虽然在服侍爵士就寝时进入过他的房间，但不可能擅自进去翻找东西的，而且那种东西也不可能被放在偶然能够发现的地方。”
这样一来就不要寄希望雷蒙爵士还慈悲地留下了另一份遗嘱了，他因为公司事务而遭人记恨的线索也并不明朗。
“关于遗嘱和我们一行人的出现我还有一点疑问，是你将所有遗嘱中提到的候选人聚集到这里的？”
“是的。老爷在弥留之际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所有七位候选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他叫我在他去世后务必找到这些人，如果他们中谁已不在人世，就叫这个人的亲属到这里来，并一再吩咐要说清是遗嘱的事宜。”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爵士到底是怎样选择遗嘱继承的候选人呢？为什么只有这七个人有资格？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共同点。你的雇主仔细地将那份名单保管好，在临终前交给你，显然他已经深思熟虑老早就拿定了主意，我想就是在他立下遗嘱之前吧。但我实在不明白，为何是这七个人呢？除了极少数的几位，其他的看上去根本互不相识，对雷蒙爵士也是耳闻大名的多，目睹真容的少，爵士将这些生前恐怕根本不认识的人叫来继承亿元遗产是否有些儿戏？”
“关于你说的问题，我也不明白。可是现在爵士已入土为安，这一切恐怕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克拉克说的没错，恐怕连料事如神的费尔也解不开这个迷了。他只好知难而退地换了个问题。
“昨天你是否也向伦敦好运公寓打过一通电话？”
“那是什么地方？伦敦的话……我只给住在伦敦的两位少爷挂了电话，好运公寓……这个地址没印象。”
他说罢拿出一张纸核对，那便是雷蒙爵士临终时塞给管家的名单，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七位候选人的名字和联络地址、电话。管家大概就是对照那上面一个个找到他们的。
“这份名单可以先交给我们和警方保管吗？”
管家没有提出异议，将那份名单递到了费尔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