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雷蒙爵士的死，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费尔的架势仿佛毕其功于一役般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是否认识一个和爵士有关的叫做安洁拉的人？这个人很可能是个女人……”
管家脸上的表情在之前相当长的询问时间里，都好似一幅油画，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明显的改变，只有这一次，还没等费尔说完，他已经瞪大了眼睛眉头紧锁，一副不可置信的吃惊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当然，同样迷惑的还有亨特警长和道格拉斯署长，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从律师口中听到爵士临终前嗫嚅着说出过这个名字的事情。这些只好由我代为悄悄转达了。
然而那只是短短几秒的事情，管家的脸很快又成为了另一幅油画，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抱银鼠的女人”，可以毫不迟疑地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和听他不想看见听见的东西，那么这会儿他就是“最后的晚餐”中的耶稣，有一份被看穿后下定决心的淡然。
至于他的回答也和他之前的表情自行矛盾。
“不，我想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说。
“这是爵士弥留之际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当时应该也在身边吧，难道没有听到？”
“不，我想那时我在一楼的门厅忙着打电话，在我回到老爷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没过多久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费尔理解的点点头。
“那么之前呢？你来到爵士身边的十年里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或类似的什么名字吗？不是人名也可以，一个看起来可能毫无意义的词也可以。”
管家没有多想，使劲摇摇头。
至此，关于遗嘱和意外收获的爵士死亡的疑点都已经了解完毕。下面当然就是关于前一天晚上威尔•华盛顿先生中毒身亡的调查了。
“好了，雷蒙爵士病故的话题，我们就谈到这里。接下来让我们说说昨天华盛顿先生被谋杀的案子。”
“关于这件事，”管家先发制人地说，“我猜想，你们一定早就在心里认定我是凶手了吧。”
“这……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费尔闻听此言一惊。管家克拉克也知道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内容，所以警方尚未发问，嫌疑人就已经缴械了，对此亨特警长和道格拉斯署长当然也很震惊，但我却更觉得要么是我们根本找错了人，要么就是凶嫌的智商远在我们以上。
的确，在华盛顿喝下毒酒前，除了管家没有人碰过他的酒杯，而氰化钾的毒恰好就是下在酒杯而非酒瓶里，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管家看起来都是唯一有嫌疑的人了，他认定我们会怀疑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但费尔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表面看来的确他的嫌疑最大，但是费尔已经分析过，由于酒杯整个下午都被没有任何保护的放在餐厅里，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间走进餐厅去下毒，何况最后从四个没有任何特征的酒杯里挑选出“死亡之杯”的明明是被害人自己，所以只要解决了如何让华盛顿而非其他三个人拿到毒酒的手法，这个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麦卡锡先生，我们目前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请别紧张，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而已。在昨天晚饭前后，你有没有注意到哪个人的举止有些不对劲？任何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可以。”
在解除了管家的抗拒，让他认定我们根本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这一切都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后，必须让他向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了，这个时候也是费尔最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可惜除了在之前告诉了我们爵士打算考验他的孩子们这件事以外，管家没有再说出什么我们感兴趣的话，看起来他除了能够尽力证明自己不是下毒杀害华盛顿的凶手（这还要看警方是否相信他的话），别的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至于真正的凶手是怎样让死者拿到毒酒的，他更是提不出任何可行性建议。
问话最后陷入了不变的沉默。
“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了是吗？”
管家点点头。
“我想……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他最后战战兢兢地说道。
“如果又想起来什么线索的话，请及时与我们联系。”费尔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想到推理小说里不是经常出现这句话吗？可是往往侦探说完这句话之后不久，那个发现线索的人就会莫名其妙被杀，好像这句话就是证人们的催命符一般。
不过对于这么个给人感觉只擅长闲聊的老糊涂来说，警长可能正巴不得早早把他轰走呢。
“稍等一下，”在管家马上要从房间离开的当儿，费尔又叫住了他，“请你帮忙把女仆蕾娜小姐叫过来吧。”
*
“你一开始和他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图？”在管家刚刚离开后，道格拉斯署长几乎是用叫嚷的声音向费尔吼道，任谁都会得出署长发飙了的结论。
不过对于署长的气急败坏，费尔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平静地说道：“如果有条件的话，请帮忙查一下在一九九七年戴安娜王妃去世后那段时间到那一年底的几个月中是否有哪家新闻社或报社倒闭，重点关注地址位于伦敦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说不定这起谋杀案的背后故事并不这么简单。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看来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要知道他可是不止一次向我吹嘘过他本人熟知近五十年来发生在全球各地上亿起刑案，只要它们在媒体上被报道过（因而就像我前面承诺要跟各位读者解释的，他被认为脑袋里装了一部五十年的世界刑案大全）。当时我就考虑是不是费尔再一次发挥了他惊人的记忆力联想到了多年前的某起悬案。
听到费尔的请求——其实我觉得更像命令后，大概是觉得自己还没有被完全摒弃在调查小组以外，署长的口气略有缓和。“调查倒闭的出版社啊……可以倒是可以啦，可是你让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们总得在知道目的的情况下展开调查吧。”
“你们还没搞明白吗？那就请你们好好回忆一下刚才我和麦卡锡先生看似不着边际的开场白，想想我们的谈话一直在围绕哪方面。如果你们把那时候麦卡锡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回想起来了，却还不知道我调查报社的目的，就只能说明诸位最好还是尽早换份工作干的好。”
听到费尔这样不快的奚落，我闭上眼努力回想他们刚才的谈话，可是由于内容实在空洞，我甚至没有坚持将对话的全部内容记录在本子上，更不要说于头脑中再现了。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瞥见另外两位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去。一个攥着拳头作势好像要打费尔一顿似的，另一个看上去则快要睡着了。
“算了，我放弃了。”我一摊手说道，“还是费尔你来告诉我们吧。”
“这个嘛……推理还是自己想出来比较有成就感，再说现在时间也来不及了，我想我们的下一位客人马上就要到了，我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了，所以……假如稍后有时间的话我再告诉你们。”
费尔说的没错。话音未落，女仆蕾娜•圣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在此稍稍打断各位读者，我是一个有条不紊的人，习惯于一段时间后就对一些事情做个阶段性的小结，故写下后面这几行文字，力求大家都能够从我分散冗余的赘述中抓住故事发展的关键。
截止到目前，我们面临三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首先当然是看似无差别地杀害华盛顿先生的手法，虽然费尔把这一点说的很轻松，但我丝毫体会不到那份游刃有余，至少我们从管家那里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其次是管家透露的有关雷蒙爵士在生前提出，用恶作剧的方式对他的子女们进行考验的证词，这些证词如若属实，那么我们将不得不对雷蒙爵士的死亡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说不定在这一点上道格拉斯署长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身展开调查倒称得上未卜先知）；第三就是费尔给我们制造的难题，他到底要通过对倒闭新闻社的调查证明什么？新闻出版社的倒闭与否又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呢？我能想到的只是雷蒙爵士的次子马克在出版社担任社长工作而已。这一点恐怕只能请他日后亲自告诉我们了。
除此以外我们还遇到了一些在当时看来算是小麻烦，后来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案情结局的问题：雷蒙爵士死前提到的安洁拉是谁？费尔又在交给律师的纸条上写了什么？各位不妨尝试着初步解开这些谜团。
现在我们还回到爱登堡庄园一楼会客室的谋杀调查现场。
身材娇小玲珑的女仆蕾娜款款走进我们的视野。和克拉克•麦卡锡没有给我留下管家的印象一样，她的举止也无法让我把她和女仆、女佣、保姆这类词汇联系在一起。之前在餐厅的几次见面都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位年轻姑娘，她的相貌说不上靓丽，但也不能算丑陋，总之就是很平常，在皮卡迪利或切尔西的街道上经常看见的那种妙龄女孩。
她的全身上下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她那一对翠绿色的眼瞳，宛如绿草茵茵的皇家花园。我真的对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拥有这样奇异颜色瞳孔的人感到不可思议。走进房间时她仍然穿着女仆的工作服，仿佛待会儿还要重回岗位战斗的士兵，现在只是暂时被叫到元首的房间布置任务。
她长长的头发被盘起在脑后，是闪着红光的黑色，也有人称之为桐油色。比起同年龄的女孩，她显然要更稳重一些，恐怕和她一段时间内在贵族之家工作的经历有关。也不知道是已故的爵士教导有方，还是现在的女孩终于摒弃疯狂的行为方式返璞归真，眼前的这个女子一举一动都更像是某家的千金小姐而非女仆，文化的种子不可抑制地从她的日常行为中流露，特别是她将手搭在双膝上的坐姿，典雅而庄重。我不清楚她平常是否也会有活泼开朗的时候，但在如此重要正式的场合能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了。
谈话的一开始还是亨特警长例行公事的个人资料核查。坐在我们面前的女仆名叫蕾娜•圣，当时年仅二十三岁，出生在不列颠岛西南端的康沃尔，出生前她的父亲就去世了，所以是遗腹子，母亲将她带到托基，两年前她的母亲也不幸病逝，现在独自一人生活，也可以说庄园就是她的家，这里的成员都是她的亲人。在这一点上，她的情况和管家克拉克差不多。另外，在来到爱登堡庄园之前，她从未从事过女仆之类护理的工作，也从没上过相关学校做过专业学习。
在此我必须提一句，在女仆说出自己的名字后，警长亨特露出了难以名状的异样表情，似乎这个名字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当时的我无法解读那表情意味着什么。
在让受审者重新认识了我们四位后，亨特警长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当女佣的？”
“大概有快两年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蕾娜讲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她的年龄，一定会以为她还是个十来岁未成年的小姑娘。她的声音甜中带腻，属于越听越耐听，听过之后会让人浑身痒痒，连骨头都酥了的类型。
“当初为何要选择来这里做女仆这项工作？”
“这个嘛……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有人向我推荐，我就来试试了。至于为什么会被选上……我实在没法说，这你得去问麦卡锡先生吧。”
蕾娜在沙发里扭动着身子，看起来有些娇弱，眼神中也透出不那么机灵。我开始怀疑老爵士选择这个并不漂亮也无任何护理工作经验的年轻姑娘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