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代表另两个人点了点头后,费尔继续说道:“我后来又问过其他人,发现死者在到餐厅用晚餐前一直是和京极久保、孙胤庭、威廉•布朗三人在一起的,他们均可以证实死者从午餐后到晚宴席前连口水都没喝,就算午餐时吞下了装在胶囊里或冻在冰块里的氰化钾,也不可能维持到几个小时后仍不发作,所以有问题的只能是他倒下前喝过的葡萄酒。
“但是桌面上的酒瓶里的酒有问题还是华盛顿先生酒杯里的酒有问题呢?这时候我注意到与死者同桌的另外三个人在饮下葡萄酒超过五分钟后仍安然无恙,而我们都知道氰化钾一类毒物的致死速度是快得惊人的,所以我断定毒没有下在酒瓶里,除非那三个人都没有喝酒瓶里倒出来的葡萄酒。
“这时候为了排除最后的可能性,我饮下了酒瓶里倒出来的酒,然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下一目了然了,毒是被下在华盛顿先生的酒杯里的,这是一起很明显的谋杀行为。
“在确定了事件系谋杀后,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这起谋杀是针对华盛顿先生一个人的,还是一次无差别杀人?对此你们觉得如何,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我能感觉到,当费尔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房间随之震颤了一下。我相信这也正是先前在餐厅时其他人最担心忧虑的,如果事实真的像费尔说的,有可能是一起无差别谋杀的话,我们可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敌人。华盛顿先生完全是因为自己运气不济才当了大家的替死鬼的,如果幸运女神稍稍打个盹,那么坐在威尔的位置上,拿起他的酒杯,喝下毒酒的人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可能是我,也可能是费尔。
“我真希望这不是一场没有任何针对性的大规模杀伤,好像精神病院疯子才干得出的杀戮行径。”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赌他是被蓄意谋杀的。”
“什么赌不赌的……我可没财力跟你们赌,乐意赌随你们,但是看来无差别的可能性很大。”
“至少可以局限在有能力得到遗产的那些人中是无差别的。”亨特警长边说边翘起了二郎腿。
“照你的说法,凶手很可能是姓雷蒙的那些家伙喽?搞不好是几个人一起合谋的。嗯,我觉得很有这种可能诶。”道格拉斯署长越说越有信心,“搞不好他们准备一个一个把遗产候选人都干掉,这样照你们的说法,根据爵士的遗嘱,他们就能获得遗产了啊。”
“然而这样做是不是太明显了呢?七个候选人中的任何一个死掉,他们不都有嫌疑吗?”
“就算有嫌疑,该杀也得杀啊,不然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外姓人拿走本属于他们的万贯家财吗?更何况除了他们,我们也会把怀疑的触角伸向死者以外的另六个候选人吧?”
“所以呢?只要凶手自己不中毒,谁死都一样吗?那这到底是特定对象的谋杀还是无差别犯罪呢?”
“费尔,你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吧,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看费尔的了。
“我的朋友们,你们读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三幕悲剧》吗?”
对于推理小说的忠实拥趸来说,这部作品当然是不容错过的,虽然很多人觉得阿婆的小说多流于絮叨,我却不这么认为,侦探小说女皇的地位是不容质疑和动摇的,至少在第一次看到《三幕悲剧》的时候,虽然想过扉页上的导演一栏写上的可能就是凶手的名字,却终究被惯性思维愚弄了。至于为什么费尔在这个时候提到这部作品,我相信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读过小说的人应该都还记得,在第一幕悲剧发生的时候,凶手曾经杀死了一个丝毫找不到任何被杀动机的老好人,以致于警方一直对这起谋杀的动机愁眉不展,但是最后波洛发现了事实真相:这一次不过是凶手为了验证第二次使用相同手法进行谋杀时也能够顺利完成而做的彩排。”
这一段我当然记得,这是全本书最精彩的部分,当时我真的是对此拍案叫绝。可是……难道说这次的华盛顿被杀案也是凶手为了下一次谋杀而进行的练习?如此蔑视人类生命的事件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简直是不能容忍的。不过……好像当时大侦探波洛也说过——当时(第一幕悲剧时)被杀的还有可能是自己。
(此段参见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三幕悲剧》)
顿了片刻之后,费尔继续着他对案情的分析。
“老实讲,这一次的情形很多地方和那部小说里有些相似,但是我并不打算说对华盛顿先生的谋杀是一次演练,特别是在我们尚不知道今后是否仍然会有谋杀发生的情况下。我更愿意称它是一次勇敢的尝试,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当然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凶手成功了。”
“听上去你是在赞美凶手!”道格拉斯署长有些闷闷不乐。
对此评价费尔并未生气。
“谈不上赞美还是鄙夷,我对罪犯从来不抱有救赎以外的其他情绪,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华盛顿先生并非被从笼子里随便抓出来一只的实验用小白鼠,他是被凶手有预谋地杀害的!”
“你瞧,我说对了吧!”闻听此言我激动地叫起来,这可是我再度遇到费尔后第一次猜中一件事(确实是猜的而非推理得出)。
可惜接下来费尔说的话一点也没有给我这位好朋友留面子,他几乎是劈头给了我一记闷棍,给我打了个七荤八素,而他还看得饶有兴致津津有味,像他之前和后来许多次做的那样,我当时甚至发誓从此再也不在他人面前做推理了,哪怕他要求我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亲爱的查斯蒂斯,你的推理简直是缪之千里,可以说……在我的印象里一次也没对过,你们几位都是。华盛顿先生当然是被无差别谋杀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不得不承认,上面的所谓推理只是我最美好的愿望,现在看来愿望落空了。
“然而,我的朋友,不必失望。你们三个人没有一个说到了点子上。威尔•华盛顿的确是被无差别谋杀的,可是假如因此我们就认为凶手是一个疯子,那就大错特错了。凶手拥有不在我之下的缜密思维和周密计划,他或她无差别的杀害了华盛顿先生,从另一个角度说却也是拥有特定对象的蓄意谋杀。”
我可以想见,读者朋友们,你们看到费尔这段话的反应和我当时一样困惑不解。
“朋友们,请你们好好想一想。在此且不说毒药的来源如何,在葡萄酒杯中下毒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午饭之后的时间我们都呆在自己或别人的房间,而大家的客房都在二楼,也就是说我们这些客人中没有人有正当理由出现在一楼,也就没有机会目睹什么人进出餐厅,而管家和女仆除了仅有的几次到二楼去,应该就没有离开过厨房到餐厅去——当然这些还需要明天向所有人求证,而且厨房和餐厅也确实离得很近吧。
“——所以餐厅一直都处于无人状态,仿佛一间门户大开的保险柜,堪比罗马一样不设防的城市,无论凶手是谁都有大把的机会进去下毒而丝毫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即便万一被什么人注意到,也有借口说是看看晚餐准备好了没有,用来搪塞。问题就在于他——这个凶手是怎么样让华盛顿先生喝到毒酒的呢?
“因为桌子上摆了名字,所以无论我们还是凶手都可以轻易知道谁将坐在哪张餐桌上就餐,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站在凶手的角度考虑一下他当时能采取哪些动作。
“首先,如果他要以除了他之外庄园里的所有人作为谋杀对象,那他只需要在离餐厅门最近的餐桌——也就是我们那一桌上的某个酒杯里下毒就可以了。这里请注意,凶手不会在酒瓶里下毒,因为如果克拉克是一位称职的管家,那么他一定会注意到酒瓶被动过手脚,无论是酒瓶被打开过还是用到了注射器。凶手不能冒这个险。
“为什么我说凶手出于这种心理会选择在我们那一桌上下毒呢?因为我们那里离餐厅门最近,离厨房最远,便于凶手迅速行动而后离开,同时不便于身处厨房的管家和女仆听到动静。相比之下给位置比较靠里的华盛顿那桌下毒,风险就高了很多。
“从结果来看,我们三个没有谁中毒,也就是说凶手没有采取我刚刚分析的行动。
“第二种情况,凶手的谋杀目标被限定在有可能获得爵士遗产的七个候选继承人身上,这是一个你们很容易理解的动机,因为你们三个刚刚都有提到,而且相比起来,如果是最大规模的无差别杀人,凶手的动机除了制造恐怖气氛,让我们相互猜忌,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了。
“不过请你们往前想一步,假如凶手要干掉这七位遗产继承候选人之一,那么比起在华盛顿的杯子里下毒,不是还有更好,或者说更万无一失的方式吗?
“不知道我的意思你们有没有理解,我想说的理论和凶手让华盛顿喝到被下毒的那杯酒的方法有关。
“你们几个好好回想一下,凶手通过桌子上的名牌当然很容易找到华盛顿先生就餐的桌子,但是我们都还记得,桌上的四个酒杯起初是和酒瓶并排放在桌子中央的,而在管家倒好酒后,杯子还是像先前一样并排放着,谁要哪杯酒都是每个人自己拿过去的,说白了,是被害人自己命不好挑了那杯下了氰化钾的毒酒,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哪个环节是凶手可以事先预料的,即便凶手就是管家克拉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将下了毒的酒杯硬塞给被害人,被害人之所以选择那杯酒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原因,是像步行还是乘车去上班一样,依照当时的心情随机挑选的,假如他的手向左或向右稍稍移动几厘米,拿起它左边或右边的那杯,死掉的就可能是同桌另外三个人中的一个了……当然,要让华盛顿确定地选到那杯毒酒,也许还有我们尚不清楚的手法,我现在就能想到一个,可是没有证据,在此还是先不做讨论了。
“就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凶手的确是往那张桌子上四个酒杯中的一个里面下毒了,就算凶手当时和被害人同桌——你们肯定能够通过简单的数学计算明白,这样被害人选到毒酒的几率就从四分之一升高到三分之一了——也不能保证在那样的情况下,毒酒不被另外两个人中的谁拿去喝下,可以说整个谋杀过程中,凶手没有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动任何手脚。这样一来,只要华盛顿不是自杀,那么犯人就的的确确地进行了一场在一定范围内——即那四个人中的无差别杀人。
“现在回到我刚才说的话,凶手要想杀死一个遗产继承候选人,有比给华盛顿下毒更好的办法,相信你们也已经猜到了,就是在他们隔壁一桌,戴蒙德•希福及三位女士所在的那一桌下毒。”
听到费尔的这个结论,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之所以这么思考,理由很简单,在死者所在的那一桌,还有一个并非遗产候选继承人的京极久保,万一毒酒被他喝下,凶手的计划就等于失败了。然而现实是凶手的确在华盛顿那一桌下毒了,所以我倾向于罪犯杀人的目的不是为了减少候选继承人,以获得遗产。”
“也不一定吧,”我追问道,“单从数字上看,凶手实际做出的行为可以获得三分之一杀死继承人的机会,而你提到的那种只有四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吗?”
“可是我的朋友,你忽略了重要的一点。”费尔强忍住怒火,耐心地说,“这样一来,凶手杀死那七个以外的某人的几率不是从零增大到四分之一了吗?莫非你连这都想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