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激昂情绪并没有换来他期待已久的掌声,只好自己接着说:“午饭后相信大家都听到了已故的雷蒙爵士关于遗产分配所作的……设想(他在说出这个词之前犹豫了很久,似乎在斟酌使用哪个词汇比较恰当),姑且允许我这样说。但是遗嘱中并没有明确裁定遗产归属的评委是谁,所以我想与其只有一个评委,容易造成不公平的事情发生,这样的安排似乎更能……毕竟是关系到爵士的巨额遗产嘛,我们总不希望已经去天堂报道的爵士又因为遗产分配不合他意而千里迢迢回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心想,管家说的简直是废话。当然不会有异议,怎么可能有?雷蒙一家人正希望有人能遏制京极久保,不要让他和他的三个死党搞什么暗箱*作,虽然不管弄几个评委出来,他们也一样得不到遗产。而由一个评委和三个候选人组成的他们四个人因为害怕被人发现私下交好也不得不同意这项提案,总比被发现和评委关系莫逆最终被剥夺遗产继承权要好,至于其他人根本无所谓,反正从一开始就机会渺茫,谁来当评委还不是都一样。
“咳咳,那么……看来是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接下来请大家举杯,让我们饮下这杯酒,正式拉开获取老爵士遗产的推理小说创作比赛的帷幕!从今天晚饭后开始,到下周五的这个时候截止,这段时间内就请各位努力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管家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葡萄酒拿在手里,而女仆只是呆呆地握着葡萄酒瓶站在一旁。在他的招呼下所有人都站起来,手里皆举着盛了酒的高脚杯,脸上无一例外地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我也和同桌的两位碰杯,眼睛却落到了远处的伊莱莎身上,她婀娜的身段和温柔的微笑再次让我神魂颠倒,以致于手里的玻璃杯险些掉落,不知道费尔和亨特警长是怎么看她的,反正如果我是评委,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让她获得遗产。后来回想起来,我因此并为注意到出事的那一桌的情况,即四个人是怎样取用并排摆在桌上的酒杯的。尽管奋力想学费尔的样子侦查,但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没有看到,身为初学乍练的侦探助手还真是惭愧呐。
“啪啦——”
忽然耳边响起了玻璃杯掉落在地破碎的声音,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杯子还在手里,没有问题,看起来不是我把杯子弄掉了,那么会是谁?
我抬起眼皮环顾四周,首先看到刚才还脸色绯红的伊莱莎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满脸的惊恐无助,一旁的小提琴家也是惊愕得用手捂住了嘴,才没有发出凄厉的悲鸣。再顺着她的眼睛望着的方向看去,就在我们旁边的那桌已经乱作了一团。
“威尔,你怎么了?”
我听得出来这是布朗神父的声音,被他呼唤的人是和他同桌进餐的叫做威尔•华盛顿的年轻人,我记得……他是个超能力者还是灵媒什么的,不过抵达庄园后还从未和他有过交流。此刻他正——请恕我用了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如一尾离开水的鱼般瘫倒在地板上,椅子翻覆在他身旁,一只玻璃杯摔在地上,还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碎片散落各处,血红色的葡萄酒业已流净,渗进地毯里。
他的身体先是以头和脚支撑,反方向地弓了起来,如同一道黑色的彩虹,虽然根本没有那么应景。继而仿佛塌掉的桥似的,整个身子摔在地上,不停地张大嘴呼吸,嘴角有鲜血一点点渗出。华盛顿的右手使劲地拉住自己衣领,让人感觉好像是衣领太紧才导致他无法正常呼吸的,但是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因为他躺倒的地方就在我面前不超过三英尺的地方,而这样的场面我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所以一切都一目了然。
他的左手绝望地伸向空中,似乎要抓住周围的某个人,又好像瞬间集合起来的人群阻挡了他可以呼吸到的最后一丝空气。但那只手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就轰然落下了,原本像要爆出来一样突兀的眼睛也闭了起来,拉住衣领的手最终也停留在了那个地方,整个人彻底不动了。这个过程虽然描述起来很久,但前后只经过了不到一分钟。
不消说也知道,费尔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警长和布雷默医生紧跟在后,我怕影响他们,没有凑得更近。但是我依然可以看到医生拉开华盛顿的衣领,并在随身携带的黑书包里翻找什么,费尔则扳过他的头,查看他的脸色,捏住嘴巴用手扇闻从华盛顿口中飘散出的气味,继而摸了摸脖子,然后朝警长摇了摇头,站起来给医生腾开了地方。紧跟着医生也差不多做了同样的事,就宣布了下面的消息。
“你说得没错,费尔先生。我在此很不幸地宣布,威尔•华盛顿先生,他已经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让你不由得不信,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这一次的旅行我们到底承受了多么大的危险。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和死亡竟然可以如此接近。
在郑重做出以上说明后,医生继续道:“面色红润,死后气色比生前还要好,嘴巴里有苦杏仁味,典型的氰化钾类毒物中毒症状应该不会错。”
布雷默医生不是专业的法医,只好在专业人士抵达前临时检查一番,费尔呆在他身边,警长跑出去到大厅打电话报警了。
关于报警的问题,这里我必须稍稍提一句,在当时还是引起了一些分歧的。有的人(当然是那七位候选人中的几位)担心一旦把警察招来了,我们大家就不得不跟警方的人回警局录口供,就算不是凶手也会被纠缠很长时间,这样一来肯定会耽误了遗产比赛的一周期限,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没能遵守老爵士的遗嘱了。这可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局面,虽然他们嘴上都说对从天而降的遗产不在乎,可是作为一个拥有健全人格的人类的来说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换成是我,也会拒绝事情朝这样的结局发展吧。不过最后在管家和费尔的坚持下,一干人等还是达成一致决定报警了,作为取得各位候选人同意的条件,克拉克先生向大家承诺如果造成因此而离开庄园或者造成的小说创作时间缩水等情况,都将给予适当补偿。
让我们再回到命案现场。看得出来,医生的判断和费尔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碎玻璃和红色液体对医生说:“您觉得会是这个吗?”
“很有可能。”
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听得出来,这样看来被下毒的就是葡萄酒了。这下子在场的人可惊慌失措了。且不要说晚饭已经没人有胃口再吃下去了,搞不好自己还已经喝下了掺了毒的酒呢!说不定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了,当时连我也觉得世界末日已经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葡萄酒里会有毒?”
“完了!我们和那家伙喝了同一个瓶子里的酒,这下死定了!”
“谁干的?是谁干的?难道是你下的毒?有能耐下毒,没能耐承认吗?”
说话的人中也包括威廉•布朗、孙胤庭和京极久保三人,与其说他们想弄清楚是谁杀了他们的伙伴,不如说他们必须马上从医生或费尔口中得到确定的消息,葡萄酒里究竟有没有毒,要知道他们也和死者喝了同一个酒瓶里的酒,要是毒被下在酒瓶里,那不光是华盛顿,他们三个也都死定了。
“你们几个不要无理取闹啦!”布雷默医生的咆哮忽然在房里响起,“虽然我也说不清毒到底被下在了什么地方,如果不检验一下就不能断定是在葡萄酒里,但至少可以肯定没在你们三个人的肚子里!你们知道氰化钾是什么东西吗?剧毒,剧毒好不好!只是用指甲蘸一点舔舔就能要了你们命的玩意儿,要是你们真的喝下了葡萄酒,那这时候早就没命了,躺在这里的也就不是他一个了。”
看得出来,很多人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包括布雷默医生,平时很难看出他是这样一个情绪激烈的人。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神智的人(其实他们是走向了精神恍惚头脑呆滞的另一个极端),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倒酒的人——管家克拉克,而且餐厅的布置从一开始就是他监督完成的,要给谁下毒不是很容易吗?
可是我知道克拉克是无辜的,哪一杯酒被谁拿到完全是随机的,犯人可以预料到被害人所坐的位置,可是无法预料他会不会拿起有毒的那一杯酒,因为酒杯不是克拉克硬塞进被害人手里的,当然如果没多久以后和威尔•华盛顿同桌的另外三个人也暴毙而亡了,那克拉克就是百口莫辩了。
“酒里有毒的话……是下在酒杯还是酒瓶里的呢?”
费尔自言自语着来到华盛顿那桌旁,拿起桌上的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对和被害人同桌的那三个人说:“你们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吧……那么,干杯!”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就把酒一饮而尽了,我虽然在旁边不远处,但是因为没想到,根本来不及制止他,我当时脑子里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万一费尔和布雷默医生都错了,酒瓶里有毒,他的生命必然会终结于此,那么我真的担心除了凶手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里了。
不过也正是由于费尔出人意料的举动,让针对克拉克一人,互相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安静了下来。我看到布雷默医生也意欲伸手制止,想必他自己也不十分确定他刚刚的那一番言论是否正确。
还好费尔的判断是正确无误的,就像他自己说的:不打无必胜把握的战役。可是我在旁边真的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样就没问题了,神父、京极先生和孙先生以及我本人喝了那桌的孔蒂1972红葡萄酒后都没有问题,别说是暴毙而亡了,就连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这样看来毒不在酒瓶里,从我们进入餐厅以来也没吃过其他东西,如果有人能证明死者在来到餐厅前没有吃过别的,那么毒只能是下在酒杯里了,而且是直接下在杯子里的。”
当然因为条件所限,在庄园别墅里是没有办法通过实验印证费尔的判断的。
然而除此以外,费尔也得不出其他更新的结论了。这时候,亨特警长从外面跑了回来。
“已经联系上了德文郡警方,他们马上……”
就在他说话这当儿,别墅的门铃声大作。我和所有人一样吃惊,这个节骨眼会是谁?难道德文郡警方的出现场速度已经超越男子百米世界纪录了?
可是我真的不得不惊叹,我的假设成立了。当管家打开门的时候,来者自报家门出示了证件,是德文郡警署长约翰•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署长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而且看上去比我更有朝气、更年轻,笔挺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帅气了很多,让那些觉得新设计的警察制服有辱警方威严的人们大失所望。他的个子应该不高,但是穿上警服显得很精神,个头儿也长了不少,浓眉大眼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能抓住罪犯的样子,走在街上如果被认成是某涉嫌重婚的通缉犯倒还有可能。他是那种即使是在微笑,你看上去也会觉得毛骨悚然的人,反而是一张刚毅冷峻的脸更适合他。
“你们还真是快啊,我是苏格兰场的……”
亨特警长迎上去和新来的同行打招呼,可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反倒是警长觉得这个署长有点眼熟。
拍掉身上的雪走进大厅,道格拉斯署长劈头就问:“雷蒙家的成员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