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克死~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座钟的悲鸣让我深刻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漫长的独角戏,而演员只有费尔自己。
“接下来是第三点,一个居住在荒僻山庄中,远离喧嚣和现代社会的老人,整天无所事事,除了爱玩恶作剧打发时间,也会逐渐变得喜欢回忆人生,这时候他就需要他的老朋友们的到来以排解寂寞。他要想一个办法把这些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但他还记得的老朋友们集合到爱登堡别墅,那么还有什么比英国首富死后的遗产具有更大吸引力呢?
“这个计划原本很完美,应该像他一生中的多次恶作剧——尽管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那样一个总是恶作剧的老人——一样完美,但我们现在都知道了,事情并没有按照雷蒙爵士的安排发展,这中间出现了变故,因为有人巧妙地利用了他的计划。”
人群中似乎有人要发表意见,却被费尔无情地阻止了。
“请听我说,这个利用了他的计划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凶手。
“可能诸位已经听出来了,用到凶手这个词,就说明我确信爵士的死亡也是凶手整个谋杀计划的一部分,而之所以认定这点,我是有我的道理的,这个理由我们稍后再说。”
也许是费尔用“稍后再说”这个词太多了,我看到听众中有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演说者,费尔这次的前言未免太长了些。
“费尔推理大讲堂”仍然在继续。
“截止到目前,看上去一切顺理成章,但其中几个值得玩味的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首先是我身边的亨特警长,他的到来完全是一次对凶手的‘将军’,或许不会立刻将死对方,却足以让犯人整个计划的根基产生动摇。这是因为警长的到来应该不在凶手的计划内。这又引出了另一件事。
“刚来到别墅的时候,警长就和我提起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是由于一封爵士写给他的求助信。信我看过,的确像是过于敏感的上年纪人,在他这个年龄段常见的庸人自扰,单凭信上所说,无法断定老爵士是否真的遇到了麻烦,还是这仅仅是他的又一场娱乐秀。”
他像是递暗号似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就在这件事发生在警长身上后不久,我也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我的朋友可以证明。在老爵士去世的当晚十点,我接到了一通自称是爵士的人打来的电话(人群闻言一阵骚动),内容和对警长在信里说的差不多,总之就是怀疑有人要谋害他的性命,希望身为名侦探的我能够亲临府上找出这个加害者。
“然而当我把两件事以及爵士的死共同结合起来考虑时,我发现两点可疑之处。第一,如果爵士真的打算聘请官方警长亲自来别墅调查,应该就不会再雇用我,这是明摆着的,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一件事而雇佣两位侦探——而且还是两位在立场来讲水火不容的侦探。反过来也一样,想要雇佣我,就不会再给苏格兰场写信。
“你也许会说,爵士给苏格兰场写了信却没有回音,在不确定警长是否会出席的情况下才又请了我。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们精明的警长大人在确定自己会在周末光临山庄别墅后,立刻给爵士回了信,我在爵士的私人信件中找到了这一封,收到信的时间就在爵士给苏格兰场写信的第二天。那时距离我接到爵士的电话还有好几天。”
在费尔说到“精明”这个词的时候,我的余光瞥见亨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另外一个奇怪之处是……可能诸位刚刚也注意到了,打给我的电话是在周五晚上十点,而第二天我们都知道爵士在前一晚八点多已经去世,所以给我去电话的绝不可能是爵士本人!
“这个人是谁?我当时还没有头绪,不过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无论他——我的朋友可以确信打电话的是个男人——是不是后来发生在别墅的一连串谋杀的罪魁祸首,他都一定和爵士的死有莫大的关系。他盗用雷蒙爵士之名向我发出求救信号,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对同一个人(现在已经证明不是同一个人)给不同人发出的两次求助的分析,也并不是毫无收获。著名的爱登堡别墅内一定有什么不寻常地事情发生了,这可不是来源于爵士简单的妄想症。他没有夸大其词,在他的身边的确有人觊觎他的生命,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到此,我终于又发现了爵士假死的这场闹剧还隐藏了第四重目的——而且很可能这才是他这一宏大计划的真正意义。他是要依靠假死的伎俩,打乱犯人的计划,*凶手狗急跳墙,而他自己躲在暗处观察来到别墅参加他葬礼的每一个人,找出那个企图加害他的人。也就是说,他有证据证明这个人就在来参加他葬礼的人中间。这个证据是什么我们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用死亡使自己藏于暗中,而将凶手推到了明处,多么高明的计策!
“如果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得知某处有谁正谋划结束他的生命,那么这个人会选择怎样的方法阻止死亡的降临呢?让我们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好好想一想,报警是一个好办法,但警方不一定会相信,除非是爵士这等有影响力的大人物。找私家侦探也会遇到类似的问题。举家出逃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正面对抗又没有十足的获胜把握。什么样的办法才是最好的呢?
“爵士的所作所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途径:在凶手蓄谋已久的谋杀之前,先给自己制造一次死亡。”
“真是太妙了!”警长不由得喊出声,“自己杀死了自己,凶手就算想实施谋杀,也就无从下手了,因为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地去谋杀一个死人。同时这也让犯人措手不及。试想,如果你到了一个从没去过的陌生城市,原本对行程计划得天衣无缝,结果到了当地才发现,你从旅游手册上找到的那些路线都行不通,想必换了谁,都会傻眼吧。真是以毒攻毒的妙计,太神奇了!”
“没错,正如警长所说,我想上一个星期也想不出这么完美的死里逃生计划。就像猫鼠永远是天敌,猎豹总要在非洲大草原上奔跑追寻羚羊一样,相生相克是万事万物之间亘古不变的原理,而能够克制死亡的最佳途径,就是在真正的死亡到来前,先让全世界的刽子手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就像中国人常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就是所谓‘以死亡的方式克服死亡’的真理。”
费尔转了转腕子上的手表,这样说道。
*
到此,费尔稍作停顿,呷了一口热咖啡提提神,好像在探寻各位就之前的分析是否有不明白之处,任何不明之处都可以在此时提出来,他会一一解答,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可是……等一下。”这次说话的是道格拉斯署长,“到最后爵士不还是不幸去世了吗?”
“是的,是的,当然,这是一个我们众所周知的事实。”
“那么爵士还是被企图谋害他的凶手杀死了?也不对,医生的尸检表明爵士系心脏病发作去世。”他把眼睛瞄向布雷默医生,医生低着头,好像睡着了。
“他的死和后来的系列谋杀到底有没有关系呢?莫非你想说这两件事根本就是完全不相干的……”
“稍安勿躁,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费尔说完痴痴地笑起来。
“我刚刚已经有说过吧,如果你认真听了的话……我再重复一遍,注意我的口型,我应该有说过,雷蒙爵士是被谋杀的。”
这一次明确的表态,让在场的人都不禁一阵惊呼。
“请听我细细道来,让你们看看我究竟是怎样得出这一结论的。”
“按照我之前的分析,爵士的确设想了一整套用假死逃脱被杀命运的诡计,但他最终还是死了,而且还是以一种看起来跟正常患病死亡别无二致的方式。我很快就可以告诉你们,爵士分明就是被凶手先下手为强,在他的计划正式实行前被凶手使用异乎寻常的手法谋害。也就是说,被犯人抢先一步了。
“要得出爵士是被谋杀的这个结论并不容易,因为孤立地思考爵士之死,是根本看不出任何眉目的,反而认为爵士的死不过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倒比较合理。
“是的,单独看爵士的死,我必须很惭愧的讲,我无法推翻医生做出的心脏病发作死亡的结论。我不是专门学习医学的,但我似乎听说过,有一些死亡方式有可能被临床断定为心脏病突发。
“所以我时常问自己,一切的发生都太巧了,巧合得令人完全无法相信这真的只是巧合。就在爵士要将自己的假死逃生计划付诸实施前一刹那,他死了,死得难以瞑目。他的死亡和他传奇般的一生一样充满蹊跷。
“不过一开始,我对爵士的非正常死亡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我的推论,直到后来接连发生的一系列命案,我才将一切都联系起来。”
费尔开始踱步向前,依次从每个人的身后经过,居高临下地俯瞰坐在沙发里心情忐忑的嫌疑人们,样子仿佛尼罗河上的赫尔克里•波洛,好像一把冒着寒光的利刃,细数他们的秘密,随时准备对某个人的罪行处以制裁。
“首先是爵士被谋杀的动机。如果有人要取爵士的性命,那必须有站得住脚的动机做支撑,这样的动机存在吗?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围绕遗产和早年与爵士之间的个人恩怨,这样的动机可以出现在每个人身上,因而很遗憾,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嫌疑犯。
“这个人可能是无端被敲诈,要求马上付款给某人的长子,可能是无论多少钱都嫌不够花的某个女人,可能是秘密怕被曝光的在报社担任老板的次子,也可能是对丈夫过于忠心耿耿,为了丈夫不惜一切代价的某位妻子,还可能是为了爱不顾一切的痴情女。”
他经过雷蒙家众人身边,继续说:“谋杀爵士的人也可以是为了遗产而合谋的律师和医生,甚至表面装作冒失闯祸的女仆——蕾娜小姐,请不必掩饰了,你就是十年前在达特穆尔沼地发现了安洁拉•怀特尸体的那位小姑娘,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已经从警长那里确定了这一点,说起来我和那位在沼地公园担任管理员的瑞德•唐宁还因为一个案子结识……哦,不,请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这件事和爵士的死当然有关,至于是何种关联我稍后会告诉在座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你的。
“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我也不会忽视外部人作案的可能,尽管他们在爵士遇害的时候还没有出现在庄园,但远程谋杀未必是不可行的。所以凶手没准是在业务上和爵士发生冲突,为了维护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异国公主,要不然就是因爵士而被某高等学府拒之门外的小提琴家,或者……”
我猜出费尔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此刻他已经从人群中转了一圈,来到了伊莱莎的身后。我知道他要陈述伊莱莎的谋杀动机,但我努力用眼神告诉他,还是暂且不说为妙。
最终,我很感激他在这件事上顺从了我。
“……或者还有具备一些我尚不足为外人道的动机的人。好吧,总之如果不考虑目前已经被杀的威尔•华盛顿、孙胤庭、京极久保和克拉克•麦卡锡,以及不知所踪的威廉•布朗、被警方逮捕的安东尼•爱德华和被警方保护起来的戴蒙德•希福,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或多或少——谋杀爵士的动机!”说完这句话,他恰好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之前讲话的位置。
我看到有几个人在沙发里不自在地扭动,还有人做出了咒骂的口形,好歹没有出声。伊莱莎倒还好,一直低着头,如果不是她又把我的手攥紧了,我会以为她已然睡着。
“请大家不必太过当真,这只是在尚未发生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前提下,我做出的分析。那么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谋杀又怎么样呢?会不会有人想说华盛顿等人死后,爵士的谋杀动机还能成立吗?除非杀爵士的和杀另外四个人的不是同一个人。
“但我已经找到了这中间的联系,而且由此我可以证明,爵士的确是被谋杀的,而谋杀爵士和谋杀其他四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