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在信纸上撒下杀意~
费尔使劲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让我们回到爵士被杀的案件上。通过动机的分析,我们轻易就能得出爵士有被杀的可能的结论,而与后面四个被害人的过往经历联系起来,我发现爵士的死亡根本就是后面四起残酷谋杀的序曲。
“到此,雷蒙爵士死亡案的真相我们已经触手可及了,但我还是不能百分百肯定他是被谋杀了的,直到我无意中从医生那里听到的专业信息,再结合现场证据,我才敢确定我的判断。”
费尔似乎有些累了,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来,并示意身边的亨特和道格拉斯也坐下,不必如此高度集中精力地守备,凶手名字的揭晓还需要很长时间。看起来这会是我人生中最长的一次听讲。
“我?”老医生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侦探提及,有点诧异地直起身子,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可是我有向你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吗?我不记得……”
“是的,医生,就是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们雷蒙爵士患有花粉过敏症吗?”
“当然,这就是你所谓的重要信息吗?不过我不觉得这……”
“这很关键,我亲爱的医生,还有我的朋友们。而看出这一点的关键性,正是我阿波勒斯•费尔与各位的最大不同。”
他兴奋地扬了扬眉毛,不停搓着双手,在不停摩擦的手掌间仿佛有一团热气升腾而出,继续说:“爵士生前患有花粉过敏症,对任何种类的花粉均没有抵抗力,我不知道在座的人中有多少了解这一情况,相信了解这一点的人应该并不多。”
“了解还是不了解这一点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甚大,因为爵士……”
——正是因此被杀的。
*
听众似乎已经完全被费尔引人入胜的故事吸引了,甚至觉得大声的呼吸都会干扰叙述者的状态。在费尔的这句话如投放到日本广岛的原子弹一样在人群中炸开的时候,听众仍然没人说话,究竟是忘了说话还是已经因为轰炸而没法说话了,我也不知道。
“呃……爵士向来注重形象,”沉吟了很久,医生才出声帮忙补充道,“我估计除了我、律师、和雷蒙的孩子们,也许还有已故的管家、女仆,此外大概没有别人知道爵士深受花粉过敏症的困扰这件事了。除非爵士自己告诉他们。”
“很好,谢谢你的补充。”费尔冲老医生摆了摆手,“不知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知道爵士身患花粉过敏症是锁定凶手的一个先决条件。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请你们这样想一想,假如雷蒙爵士并非死于心脏病突发,或者所谓的心脏病突发并没有布雷默医生你描述的那么简单。假如……爵士的心脏病发是因为花粉过敏症呢?”
“花粉过敏?你的意思是花粉过敏诱发了爵士心脏方面的顽疾,这才要了他的老命?虽然我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可是……这怎么说都太夸张了吧?”
“很夸张吗?我并不这么觉得,相反似乎很合情合理嘛。
“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爵士是被花粉杀死的,而想要杀爵士的这个人必然知道爵士患有花粉过敏症,如此我才说凶手就在了解爵士这一病症的人中间。”
“正如医生所说,爵士注重公众形象,生前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有这一缺陷的消息被披露出去,但如今爵士已然身故,我想也就没必要替他老人家保密了。当然,其实我在向医生咨询爵士的病情前就已经估计到了这一点。”
“你是怎么知道的?”
“通过这个。”他说着从口袋里翻出了管家提供给我们的那一角信纸——就是爵士在死亡当日中午收到的恐吓信上留有署名的那一角,一直被费尔装在塑料袋里好好保存在他那儿。
在场听众的注意力被他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大家想必很清楚这是什么,没错,这是一张信纸的一角。为了节约时间,关于这一角信纸的来历我只简要向各位说明。”
接着他把信纸被发现的过程,以及其在本次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扼要地向每个人进行说明,提起管家的名字也让在场的很多人感到了一丝追忆当然这其中略去了有关安洁拉被杀案的部分,也没有表明上面出现的“W•A”字样指的是谁,我相信这会成为他为后面留的一手妙棋。
“现在大家都已经了解这封信对于爵士之死而言的意义了吧。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这就是送爵士去见冥王哈迪斯的催命符。这里我还要向各位透露一个之前被警方省略的线索——在这张几乎被烧毁的信纸一角,我发现了淡黄色的痕迹。虽未经过官方鉴定,但我深以为那就是花粉的痕迹。我的朋友们,上帝保佑这张纸没有被烧掉,否则我永远不可能发现这点。
“你们一定会说,花粉的痕迹能说明什么?单独思考这一点当然看不出任何端倪,但结合我前面说的——尽管我是后来才确认了这一点——爵士患有花粉过敏症的信息,你们难道还看不出这位凶手歹毒险恶的用心吗?那么当我刚才说出爵士是因为罹患严重的花粉过敏导致突发心脏病而死的时候,你们就没有想过被爵士吸入的花粉是从哪来的吗?
“从进入庄园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了一件事,别墅内的所有盆栽都是假的,是塑料而非真正的花,这是为什么呢?我第一次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只是以这样可以看到常年盛开不败的鲜花为由给出解释,但在我得知爵士患有花粉过敏之后,我意识到别墅里找不到一盆鲜花,是因为爵士的花粉过敏非常严重。在他生活的范围内完全不允许有鲜花的存在,那对他是致命的。
“可是普通的花粉过敏真的能杀人吗?我知道你们肯定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一点我也不好回答,因为我毕竟不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我认为待会儿由医生来回答比较好,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医生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而且因为布雷默是爵士的私人医生,应该很了解爵士的体质,此前如果发生过此类事件必然会有记忆,因而我推断爵士此次致死的过敏症状和之前的略有不同。”
“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位凶手把百分之百的恶意都堵在了百分之一的死亡概率上。这场谋杀从头到尾都是和运气的较量。”
费尔似乎说到了医生的心坎儿里,他听完使劲点了点头。不过我看到在场的不少人同样姿势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里面也包括我。
“各位没有听错,可能你们会怀疑,如此穷凶极恶的凶手怎么可能把谋杀成功的几率交给最不可靠的运气呢?你们一定会觉得,哪有人会把被害人死亡的可能性当赌博?花钱去押被害人死了还是没死吗?这个看起来尚且年纪轻轻的侦探小子是不是脑子生锈了?可是我得说,真正的完全犯罪根本不存在,无论凶手计划得多么精细,最后实行的无非也就是个概率论上的完美谋杀,被害人会不会成功的被干掉,自己又会不会被发现蛛丝马迹从而被绳之以法,这些说到底都还是碰运气,所以如果说谋杀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挑战命运也毫不为过。
“之所以称凶手这一次的犯罪完全是赌博,原因就在于过敏症也能杀人这点听上去本身就足够天方夜谭,不要说是你们,就连医生、两位警长和我本人在此之前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杀人方式……”
被叫到名字的三个人赶快点头表示同意。
“……话说回来,这次不同凡响的爱登堡庄园之旅让我领略了诸多个‘第一次’,利用被害人过敏体质的杀人只能算是其中之一。
“的确,对于犯人而言,利用花粉过敏体质杀人只能当做一次勇敢地尝试,我猜想凶手也根本没奢望这一次就能干掉老爵士,兴许只是向被害人发出警告而已,但这个凶手不能让爵士的假死计划得逞,否则杀掉他就会变得很困难,而利用过敏症状牵制是一个简便可行的办法,让爵士不敢放开手脚去实施自己的计划,只是结果多少有点出乎他的预料,爵士真的被花粉引起的过敏症及其并发产生的心脏痼疾夺去了生命,不过相对于后面的几位,对于爵士而言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我听到警长怯懦地吸了吸鼻子。
“是的,爵士是幸运的,因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一定为爵士准备了更加残忍的死法。那是怎样的死法我不知道,但看了孙胤庭被敲破的后脑和京极久保被豁开、鲜血淋漓的脖子,我们也能窥见一二了。
“我猜想爵士遇害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这封信纸上有一点花粉沾上的痕迹,而凶手显然知道爵士是患有花粉过敏的,那么他一旦打开这封信,自然会吸入随之飘散于空气中的花粉颗粒,从而导致过敏症状出现。不过这一点也是我先前最不敢肯定的地方,因为我从未听说有不会使人体出现红斑、打喷嚏之类特征的过敏体质。针对这个问题,我咨询了医生,虽然未得到准确的答复,但医生也未完全否认这种现象在纯医学领域的可能。由此看来,我只能说爵士是一位传奇人物,这不仅止于他的商海人生,还有他特殊的体质——一副会患上花粉过敏症,却不会有丝毫体征证明这点的身子。否则我相信凭医生的多年经验,断然不会把过敏产生的红斑和瘙痒痕迹忽略,以至于将死因定性为心脏病猝死,尽管心脏病的确可能是过敏症引发的。”
“医学课本上对过敏的描述是这样的:会引起过敏体质者身体表面出现红斑、皮癣、瘙痒一类体征,并同时伴有呼吸困难、胸闷气短等症状,单看此番症候,由于类似于心脏方面的疾病,很容易造成混淆。”
布雷默医生最后的这番补充似乎是想说,如果没有体表的发红发痒症状,单纯的过敏和心脏病根本看不出区别,而这一次医生恰恰遇到了一个特别病例。对于死因的诊断错误,这并不是他的问题。
至此,关于休•雷蒙爵士死亡的解说彻底结束。我们已经从费尔的娓娓道来中清楚了凶手是一个多么随性的人,然而恰恰是他的这种随性,让他成为了比我读过的任何一部推理小说中的罪犯都更难揭穿真面目的家伙。
“关于爵士死亡的第一件命案,我还有最后一点要说,就是这张信纸上所写的‘W•A’字样,起初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三个线索:第一,爵士临死前曾喃喃说出一个单词,听上去像是‘安洁拉’这个名字;第二,警长在十年前曾亲身经历过发生于达特穆尔的一桩谋杀案,这点在警方的记录中有迹可循,该案至今未被侦破,而案件中的被害人叫做安洁拉•怀特,姓名的字母缩写是A•W;第三,这很显然是一封信的一角,而且应该是落款部分。
“或许根据埃勒里•奎因先生的理论,将推理往结果上套用,只留下符合的部分而将不符合的地方装作没看见是极不科学的推理方式,但在我看到安洁拉•怀特这个名字的时候,立马就想到了要让我手里的‘W•A’与安洁拉名字中的‘A•W’相吻合,而这样思考的结果就是我将信纸调过来从背面阅读。
“当然,这一角信纸上除了署名什么都没有,所以无法证明我的推理是否正确,但我确信这封信被故意写成了必须从背面阅读才有意义的类型,而爵士本人也深知这一点,否则他不会在看完信后脸色大变,随即将其烧毁。我这样推理的一个重要证据,就是我手里的这块很显然是信纸的左下角部分,但信纸上有署名,试问哪个国家的信笺会要求他们的国民把信尾的落款写在左下角?而且还是横着?(我必须补充一句,日本人写信的时候,因为是竖着从右向左书写,所以落款出现在信纸的左下角,故而费尔的限定十分必要。)所以除了从背面阅读,没有别的合理解释。”
说完费尔的鼻子发出自信的哼声。
“如此看来,我并没有违背奎因的经典逻辑理论……当然,凶手也有些幸运,因为A和W都是左右对称的字母,如果换成字母R或K,我可能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废话不多说,这样一来,W•A变成了A•W——也就是安洁拉•怀特。我之所以确信是她而非另一个叫安迪•温斯顿或阿莱克斯•维特的青年,因为别墅中不止一个人和这个十年前被杀的年轻女人有关系,这里面包括凶手,也包括死去的雷蒙爵士,甚至还包括……随后遇害的数位被害人。这才是他们遭到杀害的直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