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的本源~
本杰明律师诵念爵士遗嘱的声音仍在房间里回响。
(这时房间里传来微弱的惊呼。)
请不要怀疑你的眼睛,你没有看错。或许你听过有关我脾气暴躁,对孩子们经常大呼小叫,甚至大打出手的传闻,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各位,那些谣言尽管有夸大的成分,但基本事实是属实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亲手把自己的孩子们都赶走的老笨蛋。现在,想跪下来求他们回到我身边也不可能了,大概这就是我前半生所造罪孽在后半生应得的惩罚吧?
我可能的确曾说过死后不给孩子们留一分钱这样的话,尽管我记不真切了,但那一定是特殊情况下说出的气话,一定是这样。我从没想过要剥夺他们的遗产继承权,或许我的确对他们太过苛责,但那也是他们未来身肩大任所必须的历练。
现在,在这一份正式遗嘱当中,我要宣布将我的全部遗产平均分给我的三个孩子,当然是除了如前一份遗嘱中所说留给管家、女仆、医生和律师的部分。
根据这样的原则,我的遗产分配如下:给予律师费尔南多•本杰明、医生西恩•布雷默各一万英镑的遗赠;给予管家克拉克•麦卡锡五千英镑的遗赠,给予女仆蕾娜•圣一千英镑的遗赠,另外将爱登堡别墅和庄园的使用权交给上述二人,他们及其后代可以永远在这里居住下去,即使是我的孩子们也无权将他们赶走;鉴于到场的各位被莫名其妙卷入闹剧的“遗产继承候选人”所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在此给予你们每人一千英镑的馈赠,感谢各位出席我的葬礼,并陪我这个固执的老人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剩下属于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公司股份,一并交给我的三个孩子,由他们平分,并由麦克唐纳暂时接手公司事务,在他认为合适的时间,选拔一位公司继承人,并继续由他辅佐,具体的时间我和他已经有过交代。别墅的所有权则交由子女三个人共同所有。
*
雷蒙爵士的遗嘱到此为止。遗嘱最后是爵士本人的签名和管家克拉克的签名,爵士的字迹比较潦草,想必是在病发的当天下午临时写出来的。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费尔将附在后面的一张纸折好收进了口袋里,好像遗嘱还有接下去的内容,而他想让这些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确定,费尔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但可以预见,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已经完全被爵士朝令夕改的儿戏遗嘱弄得魂不守舍了。
“这……简直难以置信。”律师仍旧用他从始至终颤抖的声音说,自从开始念遗嘱以来,他的声音就保持了这个调调。
“该不会……又是假的吧。”
“只有一个死人作为证人签名,真的可以有法律效力吗?”
连在新遗嘱中受益的马克也对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美梦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没有律师在一旁见证,当事人和唯一的证人现在也无法出面为我们作证,但我相信因为是爵士自己声明替换掉前一份,订立时间上也位于前一份遗嘱之后,又有爵士本人和管家的签名,所以法律上应当是会给予承认的,是吗律师?那签名的确是爵士本人的吧?”
律师犹豫着。
“字迹实在……假如可以证明这真的是爵士的手笔,同时是爵士自己的意思,那么……”
“首先,我的房间留有足够任何一个专家用作鉴定笔迹的材料——爵士这几年来的书信,如果谁想做笔迹鉴定就把遗嘱和书信都拿去好了,尽管新遗嘱上的笔迹相对潦草,但我敢说任何一位专家都会得出和我相同的结论。
“其次,爵士有一份全天下没人能复制的遗嘱,就像没有人能复制马拉多纳在一九八六年世界杯上的连过五人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很确信地说,假如没有暗箱*作,没有候选人将得到这笔巨额遗产,那么遗产必将回到三个子女的手上。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阻碍,那就是京极久保的存在。京极和候选人中的三位渊源颇深,这是人尽皆知的,所以只要有京极的存在,哪怕他只是三位评委中的一个,也可能左右最后的遗产分配格局,在雷蒙家族一干人的眼中,京极想让谁获得优胜,即获取遗产,谁就能得偿所愿。
“然而现在,京极久保已然被杀,同时另外三个候选人也因各种原因——这些题外话我们暂且不讨论——不可能对其他遗产继承人造成威胁,那么对雷蒙家族而言怎么样呢?
“雷蒙家族最害怕的应该是京极与那三位候选人的串通,但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而剩下的娜蒂亚公主、李小姐和赫伯恩小姐——请恕我直言——完全不会对雷蒙家族顺理成章得到遗嘱构成威胁,只要她们在规定时间内拿不出足以让剩下两位评委认可的作品,那么遗产就会在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回到姓雷蒙的人手中。
“如果说雷蒙家的某人或某些人伪造了新遗嘱,我要说那是完全没必要的,甚至反而是引火烧身的自杀行为,他们在京极等人被害的现在,只需等待我和警长宣布剩下三位女士没有资格继承遗产就足够了。
“基于上述证物证据和推理证据,我可以肯定新遗嘱不是雷蒙家的谁伪造的,那确实出自已故爵士的手笔。”
“这么说……我们真的可以得到遗产了?”
面对凯瑟琳性急的质问,费尔有点不甘心地点点头。
一瞬间,房内像炸开了锅,雷蒙家的五个人——或者说除了卡罗尔外的四个人,全都抱在一起,并把卡罗尔簇拥在中间,好像从大地震的劫难中死里逃生一般,尽情用眼泪发泄曾经的咒骂。
至于先前身为候选人,有希望获得遗产的三位女士,看上去倒还平静,大约把一千英镑揣进口袋也算这一趟没白跑吧,何况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们有要为遗产争个你死我活的意思,现在无非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又被上帝收回去罢了。
我盯着身边伊莱莎的脸,她看上去出奇的平静。这时我忽然想到,费尔做这一切是不是为了我呢?他完全可以不理会遗嘱的问题,直接宣布谋杀案的真相。现在新遗嘱被证实有效,那么伊莱莎就不能得到遗嘱,她也就不会成为亿万富翁,或者说,这样最高兴的反而应该是我吧。我的玛丽•摩斯坦依然可以被我拥入怀抱,我们之间不再有马里亚纳海沟向珠穆朗玛峰山顶的仰望,也不再有科罗拉多大峡谷横亘在面前,只要她不嫌弃……
“这样真的好吗?”警长悄悄走过去问费尔。
“让他们拿到遗产的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连我都能想到他们会怎么在有生之年就将遗产挥霍殆尽。”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谁让爵士的遗嘱上就是这么说的呢?”费尔似乎不想再考虑这件事了,“姑且算是上帝又给他们的一次机会吧。”
可是他的话怎么听都觉得话里有话,好像上帝暂时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但很快就又会将其收回的。
“那么这就完了?”
警长说这句话的同时,律师已经向在场的人们承诺一周之内会清算老爵士的遗产,并按照真正遗嘱进行分配,当然其中涉及已故的管家和众候选人的部分要重新斟酌。
“不,才刚刚开始。”费尔说罢用很大的力气抽了抽鼻子,引起众人的侧目。
“遗产的事就等会儿再说吧,接下来才要进入正题。”
*
在将震惊之余——其实是尚未从震惊中恢复的本杰明律师请回座位后,费尔稍稍费了一番周折才平息了雷蒙家一干人等的提前狂欢,现在想想,费尔大概当时差一点就忍不住,把所有真相一股脑地都倒出来了。不知道如果在那种情形下让他们听闻真相,体验到一下子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感觉,结果会怎么样,说不定我会觉得很解气吧。
被扫了兴的马克只好安分地坐下来,脸上却还挂着微笑和格雷嘀咕着什么,被格雷甩在一旁的凯瑟琳倒也不介意,看得出她脑子里正在盘算接下来巨款如何使用,此时连卡罗尔的表情也已舒缓,似乎正在努力忘却情场几乎被骗的事实,看来她是那种伤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苏珊算是一干人等中唯一淡定的那个,只是眼神从未自丈夫身上离开。
“我的朋友们,稍安勿躁。”费尔的声音又重新响彻房间的每个角落,就好像给小学生上课的老学究一样神奇,只要他一说话,底下的听客就会瞬间安静下来。
“特别是姓雷蒙的各位,你们在欢呼期盼已久的巨额遗产到手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关心一下你们的父亲——令人尊敬的休•雷蒙爵士死亡事件的真相呢?”费尔尽管这么说,语气中并未有任何责备之意。
但就算是这样,听众的注意力还是一下子被费尔吸引过来,一旁的亨特警长和道格拉斯署长不注地点头,我感到身边的伊莱莎握着我的手的左手也握得更紧了些,看来比起能否得到遗产,伊莱莎对案件本身更感兴趣,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正是她的这一举动成为了这个女人后来走入我生活的导火线。
“你还是赶快告诉我们案件的谜底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比起该死的遗产分配,我还是想早点解开谜团。那一叠一叠的钞票他妈的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不要心急嘛,我的警长大人,且听我将一切慢慢道来,一定会给各位一个圆满的答复。当然在此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在我叙述我的推理过程时,请大家尽量不要打断我,我不希望我的故事显得支离破碎,如果有问题,各位可以在我认为能够接受你们提问的时候提出来,我会对每个人的每个问题都给予解答的。好吧,那么接下来……就像我刚刚说过的,遗产的重新分配不过是大餐前的一道开胃菜,这场案情解说会现在才要开始进入正题。”
在座的各位全都屏气凝神,等待费尔将会赐予我们什么样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目前还只有费尔和凶手两个人心知肚明。我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胸口感到一丝压迫而无法呼吸。
*
在演讲正式开始前,费尔稍微花了点时间解释戴蒙德•希幅先生的离去或称失踪,当然这中间省去了有关此人真实身份的桥段,没有提及他就是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钻石怪盗,只说他找到了某样破解案情的重要线索,为了防止遭到凶手的灭口,现在被刚刚赶来的警方严加保护起来,就这样把在场不知内情的众人唬住了。
“再来,我们对我之前的推理回顾一下。我先前说过,雷蒙爵士的计划原本应该是佯装死亡,在我们齐聚庄园的一周里暗中观察,最后推理创作竞赛结束时奇迹般地登场,发表一番关于遗产归属的演说。他这么做想必有三个目的:“首先是满足其顽童般的心理需要,因为我们都知道他是一贯喜欢恶作剧的。无数的心理学家都会告诉你,这个年龄的老人和牙还没长全的孩童没有什么区别,把别人的眼镜用墨汁涂黑、在别人背后贴个写着‘我是火星人’的便条,这类孩子气的恶作剧都是干得出来的;“其次,他准备通过这样的方式考验自己庞大家产的继承人,假如父亲的死讯还不足以让丢弃赡养义务的儿女们回到他的身边,那么他极有可能一气之下真的将遗产交给毫不相干的外人。这一切原本都会在他‘死而复生’后的演说中给出最终答案,并高兴地向他的孩子们宣布,他们已经通过了老爵士的考验……”
……就像真正的遗嘱被披露出来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