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与归来的遗产～
我用胳膊肘戳了戳费尔，可是他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其实称之为朋友并不妥当，叫做敌人还差不多，但爵士到了晚年忽然很珍视那些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和他的人生有过交集的好敌手们。
“总之，他拟定好了一份完美的计划，甚至早在三年前就为此制定了现在众所周知的那份离奇遗嘱，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上周五，爵士终于决定要将计划付诸行动，他和管家事先经过多次彩排，这场演出本应是驾轻就熟的……如果没有爵士真正的死亡。
“爵士的死亡问题我们在此暂且不提，稍后再说。我相信如果没有那件意外，事情本来是要这样发展的：爵士通过管家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的死讯，这其中肯定也需要医生帮忙开具假的死亡证明。我不清楚布雷默医生是否在很久之前就了解爵士打算进行假死恶作剧的想法，但怎样都无妨，就算在医生发现爵士并无任何异样后，再由管家当场拉拢并进行说明也来得及。我唯一搞不懂的是，爵士计划让律师本杰明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过从结果看来，律师先生知不知道他手里的那份遗嘱是假的都不打紧，因为对整个计划没有影响。”
在本杰明律师听来，他还不如直接被费尔说自己是多余的。
“当然，这么一闹，爵士的子女自然会出现，只要管家以继承遗产给他列在纸上的老朋友打电话联系，他们也都会出现在爵士所谓的葬礼上吧。当然，爵士在这个时候还不会出现，我猜他给自己设定的登场时间就是今天，即推理小说比赛结果揭晓的日子，亦即他的遗产被分配的当天。他可能躲藏在别墅的任何地方，不知从哪蹦出来，告诉大家这只是个玩笑，是他和管家麦卡锡精心策划的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自己并没有死之类云云。
“诚然，爵士也做好充足的备案，充分预计到万一自己的计划尚未实行就归西了怎么办，遗嘱毕竟不同于其他，不可儿戏。所以他藏了另一份遗嘱，保存在在信封里夹在自己的书信中，那是一份真正的遗嘱……就是我手里这份。他在上面留了律师的名字，应该是希望管家或者其他找到他的什么人，在爵士与世长辞后将其寄出，只是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爵士的死亡所带来的震惊太大又太过持久，管家忘了还有第二份遗嘱这么一回事。
“好了，现在了解了这第二份遗嘱存在的来龙去脉，是时候请本杰明律师将其公之于众了。”
说着他将信封递给了第二次走上类似舞台的费尔南多•本杰明。
可就在律师抽出信纸，将其展开，张口准备开始朗读的时候，费尔果断伸出手制止了他，弄得他一头雾水。
“律师先生，在此之前，我还必须请大家重新认识一个人，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必须在真正的遗嘱宣读之前完成，因为……至少这个人是没有资格聆听爵士遗嘱的不速之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面面相觑，似乎没有哪个人是我们不认识的——除了那些第一次见面的警察——那费尔到底要让我们重新了解谁呢？
自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在这间别墅山庄中，有很多人都隐瞒了自己真实的身份。”费尔秉承着自己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还在一次次挑战听众的神经。我看拿着遗嘱的本杰明已经有点站不稳了，费尔的话给他带来的冲击似乎比前两份遗嘱的效果都大。
“这些人，这些事我全都已经了解，而且会在不久之后慢慢告诉大家，你们什么都不会错过，我将确保每个人都了解这整件事情的真相，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被迫卷入其中……”
面对听众明哲保身的骚动，费尔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是的，请不要怀疑。我们或多或少的都成为了受害者，因而有权利在最后了解一切，就像每一个英国国民也都有权利了解理查三世涉嫌谋杀他的两个小侄儿的真相。”
他说得足够好听，可是与他关系最近的我，很多事到现在也还被他蒙在鼓里——好在不包括霍利•希尔这一件。
“我先要阐明一点，所谓隐瞒身份的理由，基本上有两大类：一些人是之前做了无法被提及或不堪回首的事，为了斩断和之前的联系，忘掉过去的痛苦而改名换姓，而另一类人则是为了今后即将发生的事而刻意隐瞒了真实身份，为的就是防止其他人事后追踪起行迹。
“现在，我们首先来认识第一位隐瞒了自己真实身份——也是被我称为‘没有资格聆听遗嘱’的人吧。”
他灰绿色的眼睛如波斯猫般滴溜溜地扫视房间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那个人身上。
“安东尼•爱德华先生。”
年轻男子像是没想到费尔会叫自己的名字似的，条件反射地一阵哆嗦，下意识从沙发里跳起来。
“不知道我是应该称呼你爱德华先生好呢，还是霍利•希尔先生好呢？还是说这两个都不是你的真名？”
听到费尔这么说，爱德华的脸一下子绿了，颓然跌坐回沙发，双目无神直盯着费尔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他身旁的女友——卡罗尔•雷蒙向他投来了困惑的目光，律师本杰明更是皱着眉一副不解的表情。准确地讲，除了已深谙其中内情的我们几个，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副好像见到了个陌生人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面前坐的本来就是一个陌生人吧。
对于众人这般反应，费尔很受用，这正是他期待中大家的态度，比《老友记》中配上的背景音效真实多了。
“诸位不必惊慌，现在请允许我正式向大家介绍这位不知道应该称为安东尼•爱德华还是霍利•希尔，抑或是其他名字的男人，姑且容我继续用大家所熟知的爱德华来称呼他。这位爱德华先生就是警方追查已久，却始终没有证据证明其涉嫌的婚姻欺诈犯霍利•希尔，这两个人正是同一个家伙。”
费尔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从卡罗尔的喉咙中发出类似杀猪一般的嘶吼，哭号着不可置信地望着亨特警长，见到警长重重点了点头后，她一下子扑倒在沙发靠背上。她的声音转为默默地悲泣，却更显伤感。
“不，不会的。警长，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诈骗犯兼通缉犯？接近我也是为了我父亲的财产？我实在无法相信！你说话啊，爱德华，你倒是反驳啊！”
爱德华——霍利•希尔用沉默回答了卡罗尔的问题，显然他是默认了。其实按照我的理解，费尔也并无什么真凭实据，假如爱德华辩驳说自己和卡罗尔是真心相爱的，并非图谋老爵士的遗产，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我想，年轻的爱德华没准是真的爱上卡罗尔了吧，所以承认了自己的通缉犯身份，不想再继续骗她了。搞不好这就是费尔的杀手锏。
“雷蒙小姐，请您务必冷静。”费尔有点不屑地白了爱德华一眼，对卡罗尔说道，“我想您应该感到庆幸，在发生更大的悲剧之前，我们聪明绝顶的亨特警长发现了这家伙的踪迹，并将其绳之以法，至少你比斯塔福德的哈特小姐、康沃尔著名的塔伊斯医生的妹妹以及卡迪夫的老小姐希斯顿要幸运多了。在你付出真心之前，你了解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无论你试图用什么去回报你生命中这段看似浪漫的邂逅，他都不会为你兑现丝毫，只要能拿到钱，你们的未来会很快被扼杀在摇篮里。请记住，爱情永远是一道难解的命题，对很多人来说，那都是奢侈品。”
他耸耸肩，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你还要感谢你父亲这份光怪陆离的遗嘱，正是因为老爵士将遗产试图分给子女以外的人这种做法，让爱德华的计划落空了，他很有可能从你这里得不到一分钱，然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那等于是宣告他自己的可疑，因而他必须等待，等待如爵士遗嘱上所说，那种子女三人能够获得遗产的极端情形出现。我猜为了这一天，他一定千方百计——当然也是不露声色的，引导你们这些姓雷蒙的，为除掉所有候选人——我所说的除掉也许并非是结束他们的生命——而努力。我说的对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已经没有人有能力说话了。似乎直到费尔提及，雷蒙家的孩子们才意识到这一点，此前他们虽然被化名爱德华的霍利•希尔牵着鼻子走，但竟然精明如马克和格雷，也没有一个人发觉他们的行动全都听命于某人。
“这一系列的谋杀和这个男人有关吗？”亨特警长不顾卡罗尔声音又变大了的哭泣，迅速抛出了这个问题。
“尽管你满怀希望，但我的警长大人，我的回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相信这个男人和谋杀没有任何关系。对于一个干惯了诈骗生意的罪犯，不会轻易将自己和谋杀这类恶性犯罪沾边的，毕竟诈骗只要在牢里稍稍呆一段时间就能出来，而谋杀就……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这样的人对杀人反而是惟恐避之不及的。”
他说罢俏皮地冲我挤了挤眼。
“可是如果骗不到钱……”
“那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希尔——爱德华先生成功的案例并不止为我们所知的那三起，而他没有成功的更是多如牛毛才对，失败了只要找个借口抛开当时缠在身边的女人，然后再寻找下一个猎物就好了。”
警长歪着头，眼睛瞪得老大来回看着费尔和爱德华，好像在说这我倒没想到。他的眼神最后落在爱德华身上。
“霍利•希尔先生，你是否承认费尔先生刚刚对你的关于婚姻诈骗的指控？”
“是的，我对一切都不否认，既然全都被你们发现了……”这还是他今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言。
“查德、莫耶斯，你们两个把他带走。我的朋友，有话留着到警局再说吧。至于遗产的最终归属，如果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心情好的话，没准会告诉你，不过不管怎样都与你没有关系了。”
在两位身材壮硕的警官的陪同下，爱德华被带离了房间。房门打开又关上，在紧闭的房门内，只能听到卡罗尔伏在苏珊怀中微弱的啜泣。
费尔无奈地看着此情此景，摇了摇头，正如他后来亲口所说，爱情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和逻辑沾边的玩意儿。
“雷蒙夫人（当然是指苏珊），请你暂时照顾一下雷蒙小姐。律师，碍事的人已经不在了，接下来就请您开始大声朗读爵士的遗嘱吧。”
本杰明和其他人一样，对于刚刚发生在眼前的这场悲剧、闹剧感到措手不及，直到这时才刚回过神来。
*
“现在，我，律师费尔南多•本杰明在此宣布，已故休•凯恩•雷蒙爵士的遗嘱内容如下：”
不管你是谁，当你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请帮我把信转交给费尔南多，并代替我为我对他所表现出来的不信任表示道歉。同时我要声明，这才是我，休•凯恩•雷蒙的遗嘱。
尽管我已去世，但在我写下那份假遗嘱的时候，就可以想象当它被公布出来后所造成的惊慌、恐惧与天下大乱。当然，按照我自己的安排，我是能够在遗嘱掀起更大的波澜之前阻止它的，因为我不会真的死去，至少在这封信被发现之前。因为我会在某个聪明人发现这份真遗嘱前跳出来，将其毁掉的。
而现在它得以重见天日，这说明我的确已经死了，从这个角度说，我得感谢这位发现了我真正遗嘱的聪明人，没有你，现在的爱登堡庄园怕是一片狼藉的吧，还是说……已经太迟了呢？
不管是哪种情况，我还是必须写下我真实的想法——我会把我的所有财产平分给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