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出版过一本关于吸血鬼的书，摆在书店的货架上少有人问津，他曾以超能力者的身份自居，成为电视台各档节目的常客，却被一位记者无情地戳穿了真面目——原来古往今来的一切超能力者都是冒牌货。这让我想起了日本明治时期著名的御船千鹤子以及长尾郁子的悲剧。
不管怎么说，华盛顿放弃了称为超能力者的想法，哪怕他的超能力是真实存在的。当全世界都与你对立的时候，你所认定的日常也会变成非日常。此后无论接受何种形式的采访，他都反感再被提及那一段历史，当然这是在他以吸血鬼研究学者和吸血鬼猎人的身份小有名气之后的事了。
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事实，在警方的调查资料赫然出现了安洁拉•怀特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
费尔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这或许将成为破案的重要突破口。
“你们都知道的，安洁拉是《透视角》的记者，而这份杂志向来以揭露黑幕阐述事实著称……说到这里你们应该能想到了吧。揭穿华盛顿是伪超能力者的正是我们这位大名鼎鼎却素未谋面的怀特小姐。”
我听到费尔深吸一口气，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下子被害人和传说中的死者的联系终于找到了。
“这就是你的又一重大发现？”
“而且是今天新鲜出炉的。”亨特说着拍了拍道格拉斯的肩膀，表示这一切的功劳完全都是他的。
“我必须由衷地向你们表示祝贺，这次的重大发现是名符其实的。华盛顿是从什么时候放弃展示自己的超能力？”
“这里有写，大约十年前吧。”
在听到警长的这个说法后，费尔吹出了一声轻微的口哨。
警长交给我们的资料到此为止，但……
“和安洁拉有关的还不止这些呢。”
道格拉斯回过头，将更厚的一叠材料递给我。里面是关于京极久保与孙胤庭两人的过去。
京极被誉为当今推理文坛最具实力也最有突破创新精神的青年作家，然而他的作品已经被怀疑有抄袭他人之嫌，而披露出这条消息的正是安洁拉。
这样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据《透视角》报道，京极久保所抄袭的是一位名叫关口竣公的年轻人的文章，而这位姓关口的和京极本是同一所大学推理文学研究会的成员，而且是很要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关口首先尝试推理小说的创作，京极不甘其后，然而就在十年前关口的处女作被出版社看好即将发表的时候，他却意外选择了自杀结束短暂的一生。
十年后回头来看，毫无疑问是京极剽窃了关口的文章，将其署上自己的名字作为他的处女作发表，这就是现今非常有名的“百鬼之匣”系列第一部《雪女对灵媒师》。从这个角度说，关口的自杀也绝不会和京极毫无干系，搞不好他也是被京极干掉的。
“你的意思是京极的抄袭行为导致了关口的自杀，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是京极谋杀了关口，而安洁拉发现了这则秘密？”
——如果所谓抄袭的借口不假的话。
接着是孙胤庭，表面看来这位中国的民俗学者并无不良记录，和远在英国的女记者不可能有什么关系，在学术方面也是世界范围内的首屈一指，然而就在十年前他来到英国进行实地考察研究的时候，《透视角》上刊登了一篇未指名关于某民俗学者的介绍，宣称此人的研究毫无意义，将其贬低得一文不值。而后更是刊出了该名学者企图殴打杂志记者的照片，这让孙胤庭一下子陷入空前的困境。
“这位记者也是安洁拉吗？”
“虽然报道中没提，但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一次写报道的并不是她，她本来是去向当事人求证的，没想到却遇上了相当程度的阻挠，显然是那位学者本身产生了误会，当然遭到殴打可能有些夸张了。”
“学者自然就是孙胤庭喽？”
“应该不会错。”
又是十年前。十年前，京极盗取了他的朋友关口的文章，从而在推理文坛声名鹊起；十年前，华盛顿的伪超能力被揭穿，从而投身于吸血鬼研究；十年前，孙胤庭不远万里来到英国，却遭遇人生重大挫折；而最重要的一点，安洁拉•怀特在十年前被杀，尸体于达特穆尔被人发现。
还有，休•雷蒙十年前被授予爵士勋章，并在当年就交出了玫瑰花蕾石油公司的经营大权，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巨大反响，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雷蒙爵士没有出场吗？”
“这里面没有。”亨特警长指了指费尔手中的报告，又指了指电脑，“但这里面有。经过警方当年的调查，发现安洁拉•怀特生前不久曾到过爱登堡庄园，针对这件事当年也曾向爵士提出过采访要求，但没有得到许可，只和已接任公司副手的麦克唐纳见了面。”
虽然不知道她死前要求见当时已经归隐的老雷蒙有何目的，但这些人都和安洁拉的死有关这一结论已经呼之欲出了，这也更加证明了爵士死前叫出安洁拉这个名字不是偶然。
“布朗神父怎么样？”我机警地问。在雷蒙身边的朋友中，只要神父尚未与安洁拉扯上关系，但那只是时间问题吧。
“这位神父不愧是信奉上帝的，背景最为清白。”道格拉斯署长说着脚一蹬地，和椅子一起瞬间来到我们面前。
“他八年前来到圣玛丽教堂当神父，之前的历史不详，但看不出与安洁拉有何交集。”
“也就是说存在除去神父，包括雷蒙在内的四个人合谋杀死安洁拉的可能？”费尔一语道破玄机。
“而这四个人现在全都死了。”
“假如你们说他们四个和十年前安洁拉的死脱不了干系，这点我已经理解了，但管家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杂志社最后一任社长吗？难道不是理应保护社员吗？我看不出十年前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之前我们一直都是站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进行推理，所以才会得不出结论，”亨特警长教训晚辈似的说，“这是因为‘麦卡锡是一任平和、亲近、关爱每一个员工的社长’这样的已知条件本身就是错误的。社长本人可能也是谋害安洁拉的成员之一。我猜想安洁拉的那些采访任务一定就是社长分配的吧，那么麦卡锡先生就算被认为是她惨死的罪魁祸首也无可厚非。”
休•雷蒙、京极久保、威尔•华盛顿、孙胤庭、克拉克•麦卡锡，五个此次的被害人合谋杀害了安洁拉•怀特，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样的推论能够被支持，以上的一切推理单纯是从动机角度考虑，上述五人——也正是本次命案中去世的五人——都与安洁拉有联系，也都有谋杀她的动机，而十年前的谋杀很可能就是今天连续被害的导火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次神父杀人的动机也就不难考虑了。”我壮着胆子说道，“布朗神父信奉上帝，自然不会原谅杀戮行径，在偶然得知了几位好友多年前的罪行后，他或许曾经规劝他们进行忏悔，向警方自首，但并未收到效果。他们在上帝面前毫无悔改之意。于是神父用自己的手结束了他们的生命，而他恰恰认为这是上帝借他的手给予罪人们平等的制裁。”
我自认为对这样的推理很有信心，但我从费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如释重负，比起得到一种看似合理的解释，他更希望看到更多不同风景的出口。
“警长，我想如果我冒昧地向你提出将手头这些资料统统拿回房间研究，你是不会反对的吧。”
“当然不会，说实在的，我已经被这桩案子搞得焦头烂额了，现在就算直接把真相摆在我面前我也发现不了，与其那样还不如交给你这样真正的斗士。”
警长说完，署长也把最后的资料递过来。目前他们能够依靠和仰仗的大概只有阿波勒斯•费尔了。“我在想，我们在这件案子里的任务是不是到此结束了呢？”他苦笑着说。
“啊！警长，还有费尔先生，请稍等片刻。”
在我们即将带着资料离开房间的时候，署长叫住了我们。
“特大喜讯，我刚刚终于通过网络和德文郡警署取得了联系！”
“我的天啊！他们怎么说？”
“通往别墅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积雪将不会对警车造成任何影响，我们最晚将在明天傍晚抵达贵地。”署长的语调像站在舞台上念台词的哈姆雷特。
“也就是说，后援部队马上要来了！终于看到离开这鬼地方的希望了。可是要等到明天晚上……为什么现在不过来呢？”警长嗔怪道。
“是我让他们先按兵不动，等待进一步的指示的。”
“做得好。”费尔叫道，“署长，现在请你对警署下令，让他们派最精英的手下前来，数量不在多但要求精，同时带好手铐，做好抓捕罪犯的一切准备，并准时于明晚六点抵达。然后你们二位就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抓捕罪犯？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没错。我将在明天日落前向大家公布最终的真相。”
“凶手是神父吗？他在哪儿？要不要从镇子到这里的路上沿途设障？我怕既然警方可以过来，神父也可以从庄园逃脱了。”
“没有那个必要，我确信我的猎物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完他胸有成竹的迈步离开了房间，脚步是从未有过的铿锵有力。
*
不知不觉间，关于发生在爱登堡庄园的连续杀人案，已经讲了这么多，也该是时候步入尾声了，鉴于读者诸君迫切想要看到谜底的心情，接下来的部分我长话短说。
从警长二人的房间一回到我们自己屋子，我和费尔就专心埋头于手边资料的分析和整理工作。我负责对警长找到的资料进行规整，至于在临时停尸间找到的属于爵士的书信和日记则由费尔亲自对付。在此过程中我阅读了本杰明律师和布雷默医生的资料，没什么可疑之处，调查显示两个人都是规矩的从事各自业务，既没有贿赂法官和陪审团，也没有用手腕掩盖医疗事故的迹象。接下来是关于娜蒂亚公主与小提琴家伊丽莎白•李的，其中与爵士相关的部分与她们本人的陈述基本一致，没有更多新发现。
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前所未有的静谧，甚至抓一抓下巴，声音都能响彻房间每个角落，我们俩都没有一个想过要去吃饭，直到又一个深夜——我已经记不得这是我身处别墅后的第几天了，在这里，人往往能轻易忘掉时间和世界——的降临，直到我看到了那些令人难忘的字字句句……
那是在警方调查伊莱莎•赫伯恩的过程中取得的收获，有关她父母车祸的消息。
我一时间的大叫把费尔吓了一跳，但我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费尔，你看这个！伊莱莎父母车祸的调查报告！”
相对于我近乎发疯的举动，费尔倒是很气定神闲。
“我的朋友，请你把它读出来好吗？”
内容并不复杂，大致是这样的：今年（二零零零年）五月在伯明翰郊外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事故，一辆福特汽车从盘山路上翻下悬崖，车上一家三口两死一伤，年仅十五岁的女儿一瞬间失去了双亲。
经调查明了，事故原因系福特车被身后的红色保时捷（？）从内道超车，在山路转弯处控制不当导致，福特车司机负少数责任，保时捷车司机负主要责任，但因唯一的目击证人伊莱莎•赫伯恩——那名生还的少女，无法更详细描述出红色保时捷的车号之类有助于警方调查的信息，车辆查找陷入僵局，另系红色保时捷的证词本身就未必可靠，故此案恐不幸坠入漫漫历史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