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道:“那么你的推理呢?地板上有血迹吗?”
孙胤庭是被敲破后脑而死的,如果杀人的第一现场是这里,地板上一定会留下血迹。
“一点都看不到。”费尔对此似乎也有点不敢相信,“要么是凶手弄得太干净了,要么就是……”
——凶手根本不是在这里杀的人。
我扶着额头,仿佛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这下有大麻烦了。现在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血迹可以用鲁米诺试剂检测出来,就算血迹溅上几年也没问题。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是凶手把血迹擦干净了,没有鲁米诺试剂就检验不出来了。也就是说如果法医不能尽快介入,单凭我们是无法确认这一点的。
那如果凶杀现场不是这里呢?又会是哪里“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去下一站再看看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们留恋的了,除非你对那两具尸体还有兴趣。”
怎么可能!可是费尔说过还有下一站吗?我完全没印象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当天行动的下一站,费尔事前丝毫没有向我透露。
*
“看来两位官方警探已经主动回避了。”
费尔站在健身房门前得意洋洋地这样说。
原来费尔所说的下一站是发现孙胤庭尸体的健身房,现在这里已经被亨特警长用临时当作隔离带的几根布条拦上,不过就算不这么做,大概也没有人乐于靠近这里半步了吧。
亨特警长和道格拉斯署长的确不在,不知道是他们已经顺利结束了对陈尸现场的二次搜索还是他们由于有别的任务而耽搁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应该没有什么收获,否则早就尽人皆知了吧。
我正胡思乱想的功夫,费尔已经钻过破布条,走进了健身房。
我尾随而入。环顾房间,除了一张台球桌什么都没有。尽管尸体已经被搬离,但台球桌上的血迹没被擦去,空气中仍然可以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大概是想等法医来了还能得到第一手的侦查资料,但孙胤庭被敲开的后脑和汩汩涌出的鲜血不禁再次回到我的脑海,很难相信刚才在二楼房间见到的孙胤庭竟如此安详。古时候我们的老祖宗时常会在杀死猴子之类的动物后,用石头砸开它们的脑袋,吸取里面的脑髓等精华以进食,因为是被那样杀害的,这样的情景不期然的与孙胤庭的被杀重叠。
我使劲摇摇头,像是要把悲惨的幻想从脑子里除去。再看费尔时,他拿着一根台球杆正在不断敲打健身室的房顶。
“你还在幻想从上面有垂直降下的秘密通道?”
费尔不理会我,继续不停敲击天花板,我没有上前阻止,我知道阻止也没用,不让他搜查痛快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我知道他什么都发现不了,因为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秘道。
我干嘛要说那些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形?
其间费尔又像在二楼一样,趴在地上敲个不停,还打开通往观景平台的拉门,到外面查看一番,结果除了把他冻得缩回房的冷空气,外头什么也没有,因而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寻找暗道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而关注摆在面前的线索。
“这样我就能安心了,没有秘道之类的东西。不从一楼再调查一番,总不能让我感到踏实。”
费尔的精力依然放在被台球盖住的几片血迹。他总是执着于其他人根本不会费心考虑的地方,按照小说中的发展,这些地方最后往往会成为破案关键。
各位读者应该还记得,球桌上的血迹和血点被台球盖住了,以至于警方起先没有注意到。
“球都刚刚好停在了能遮住血迹的地方,简直是不可思议。”
“是凶手故意这么做的吗?”我问道。
“恐怕是的。”费尔的回答出奇简短。
凶手故意用台球掩盖了桌面上的血迹,这就完全否定了凶手是通过秘道让尸体从天而降的可能,因为那种假设凶手是无需进入这个房间的,而要摆放台球是必须进入弃尸现场。
从这个角度讲,就算有秘道,凶手也没有使用过。
我仔细观察着费尔的举动,他一个个移开了桌面上的所有球,又原封不动放回去。接着他看了看球袋里的球,又扫了一眼立在墙边的球杆,其中的一根被他用过后放回了原处,无论什么东西,费尔在使用后都要尽量恢复原状,这是他身为侦探的本能。
“你过来看,血迹虽然在台球的遮掩下不那么容易看到,但把球拿开后,你会发现血量并不少,这样一来之前医生断定此处并非第一作案现场的证据就站不住脚了……”
不过医生做出如此判断的理由并不止于此吧,还有我接到的那通被害人声称自己在蜡像室的电话。
“……这么一看,桌面上盖住了血迹的有六颗球,分别是一号球、三号球、八号球、十号球、十一号球和十二号球,打进袋的则是母球、七号球和九号球三颗。”
我凑过去确认了费尔所说的情况,隐藏了血迹的几个球,每一个下面都有几个红色的血点,而且可以肯定是在桌面沾上血迹后立刻放上去的,因为球上同样有隐约可见的血迹,球和台泥之间还黏糊糊的。同时每个球沾上血迹的位置各不相同,看来不会是故意把某一面朝下作为某种讯息或诸如此类的设计。
“掩盖血迹的做法如果系凶手所为,我们就必须重新考虑凶手移动尸体的时间,他需要更充分的一段空白来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另外需要注意的是……”
——血迹是什么时候、如何沾上的?凶手又为何要特意掩藏?
——仅仅移尸会飞溅那么多血迹到桌子上吗?
“会不会做这些的根本不是凶手,而是孙胤庭给我们留下的死亡讯息呢?通过遮住血迹这种反常的做法告诉我们什么。”我又自不量力提出自己的推理了。
“我不这么认为,”费尔反驳道,“证据有三:“其一,桌面上的其它球离这六颗球有一段距离。这显然是做这件事——用台球隐藏血点——的人在抓球时顺手将它们推开的。人在将注意力集中到某一点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突出这一点的地位,从而剔除周围与之相关的一切。
“其二,母球在球袋里。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做这件事的人不小心把球弄进了球袋,另一种是这个人随便抓了一颗球,却发现是母球,一瞬间此人意识到用母球遮住血迹似有不妥,便意图更换,此时母球掉进了球袋。可以肯定母球绝不是之前比赛时被打进袋的。
“这也是我的第三个证据。懂点台球知识的人都知道,母球落袋是极其重大和业余的失误,没有人会放着母球在袋里不管的。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惊慌而没能注意到这一点。
“当然非要说的话,还有第四点,我想不出被害人这么做的动机。”
那么被害人在留下讯息后气绝身亡,没有能力把母球拿出来呢?
“被害人如果抓到了母球,根本不会再扔掉的吧?他自己都无法肯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又是单纯的掩藏血迹,何必挑三拣四的。另外桌上的球很分散,我不认为身体几乎不能动了的孙胤庭可以把胳膊伸到那么远。”
所以说……死亡讯息不是血点被盖住这件事,而是盖住血点的那些球本身,这种观点如何?
“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不过被害人有什么理由非要用盖住血迹的台球来传递死亡讯息呢?直接用血写出凶手的名字不是方便快捷得多?”
“或许……被害人只是抓住了其中的一个球,以此来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因为他不能直接写名字,会被凶手将证据破坏的。但是凶手之后发现了,却因为球上有血迹,即使拿开也会被注意到,为了避免警方怀疑,他或她干脆又摆了另外几个球,也不能随便乱放,就摆在了能盖住血迹的地方,制造出和死者所留下讯息相同状况的球,这样就掩饰了被害人真正的死亡讯息,好像隐藏一棵树的最好办法是藏在树林里一样。”
“如果真的是那样,解读起来就吃力得多啦。”
费尔无奈地耸耸肩,嘴上虽然没有反驳,心里一定完全不敢苟同。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除了尸体从密室消失之谜,又多了一个血迹掩盖之谜。
用台球遮住血迹的是谁,凶手、被害人还是发现尸体的人?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发现尸体的人?似乎因为某种缘由,大脑之前一直屏蔽了这一论断。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尽量准确地记下了桌上的六颗球和位置,以及落袋的三颗球和每个球所进的球袋。写字的时候我偷瞄了费尔一眼,他似乎没有要记下这些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都记在脑子里了还是觉得做这些根本没必要。
“你觉得那几根球杆是凶器吗?”
我故意问了费尔个措手不及。
“这个嘛……不好说,说不好,不说好……”
“不要老是那副拿腔拿调的样子,看了就让人觉得讨厌,你早晚有一天会被人一顿臭揍的。到时候我可不会去给你收尸,别说我没提醒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这个打人的说不定就是我。
“案发现场如果不是这里,这个问题的讨论就是毫无意义的。”费尔摆摆手,接着说,“对了,你再好好想一想,早上接到的那通求救电话真的是孙胤庭打来的吗?这很重要,如果并非本人,只是声音很像,那判断被害人当时在蜡像室的依据就彻底不存在了。”
我又把今早发生的那一幕仔细回想了一下。
——我在……蜡像陈列室。
那声音听上去颤抖而沙哑,的确不很像孙胤庭的声音。如果不是他自报姓名,加上我认识他时间不长,很可能听不出来。不过仔细回忆,他的英语很蹩脚,很像来自非英语国家的人。
我将上述想法如实告知费尔。
“好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你的耳朵和你的脑袋一样不好使了。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到蜡像室去看看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站了。目前的情况下,还是那里被认定为第一现场的可能性最高,怎么说也得去瞧瞧。”
费尔嘴上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他心中并非这么想。
*
路过门厅,费尔拿上了挂在玄关的钥匙,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凶手的第一步。”
拿着钥匙,我跟在费尔后面径直来到蜡像室门前,一侧的“猫王”依然屹立不倒,纹丝不动。
随着钥匙被插入钥匙孔,发出一声与锁眼儿匹配的声音。
“咔哒——”门被打开了。
和前两次进入这间屋子的情形差不多,首先被我感觉到的不是场景而是声音——从某处传来的惊涛骇浪。
从案发到现在终于第一次可以好好观察这间屋子。
所谓蜡像室,还真是名副其实,整个房间被人偶蜡像充释,其中的大部分被白布蒙住,门的左手边有一具还只有半身,没有被蒙上,所以看得很清楚,其他那些看起来也不像即将出炉的成品。另外有几个单独的身体部分,比如扔在角落的左臂,在半身蜡人旁边的右臂和左脚,还有一具头颅挂在什么都没有的铁棍上,活像坐落于某处的分尸杀人现场。
那铁棍像极了医生所说的细长凶器。
门的右手边大多是接近完成的半成品,几乎全部盖着白布,我掀开了其中一个,看到了一具没有描摹眼睛的人偶,比起还只有胳膊大腿的蜡人,这样唯独缺少眸子的反而更可怕些。
我重新把布盖上,再看下去很难保证今晚不会做恶梦。
费尔看来对所谓的人偶蜡像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在我看来他只是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乱晃,或者说是参观蜡像博物馆。我不禁心想,如果这些蜡像都是有生命的,能动会说话,是不是就可以让他们告诉我们,孙胤庭和那个凶手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