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的朋友,中国有句古话叫欲擒故纵,”走在去案发现场——蜡像陈列室的路上,面对我关于费尔允许其他人回房间继续推理小说创作,而不对所有人的行动加以控制的质疑,他回应道,“让那些嫌疑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见得就是放虎归山的行为,你理解‘欲擒故纵’这个词的意思吗?看来你的中国语言学得还很不扎实啊。这是我从一部中国电影里学来的。”
“可是最起码你应该让警长和署长把那些左撇子监视起来吧?”
“为什么要只监视那些人?要监视也应该是所有人一视同仁嘛。”
“可不是你说的吗,凶手是个左撇子?”
“请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好不好?我是说那样的致命伤是凶手用左手弄出来的,但我没有说过凶手一定是个左撇子,或者那不是惯用右手的人伪装出来吧?要知道,世界上也是有很多平时惯用右手,却在某些细节上一辈子使用左手的人。”
“那你还问哪些人是左撇子?”
“作为一个参考呗,杀人这种事,毕竟还是用自己用惯了的手做起来不容易出岔。”
“可你这么直接问,不怕他们说谎吗?”
“我就是要验证他们谁说谎了,因为他们中谁是左撇子,我早就一清二楚。你忘了吗,我们可以一起进餐好几天了的,而左撇子和右撇子使用刀叉的位置是截然相反的。”
被费尔这么一说,我完全哑口无言了。
“我的上帝啊!瞧你做了一件多么无意义的事呐!”
“世上本没有无意义的事,只是每个人依照自己的意愿将其定义罢了。”
“话说回来,他们中谁撒谎了呢?照你的意思,明明自己是左撇子却没举手的人就是撒了谎的凶手呗?”
“很遗憾,我亲爱的查斯蒂斯,刚刚你见到的那些人中没有一个撒谎了。”
“这……能说明什么呢?”
“什么也说明不了,也许你是对的,我做了一件无意义的事。先不说这个,我们到了。”
再次站在蜡像室门前,地板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想必如果不想点办法,血迹大概会就这样永远留在这里了。
费尔对于地上的血迹毫不在意,好像小孩子玩跳房子一样蹦蹦跳跳越过血迹,再从另一侧跳回来,兴致盎然。
我环视着被撞坏的大门四周。大门异常坚固,大概有普通木门的两倍厚,而且全部是由真材实料的金属制成。门的内外表面都有很狭小、最多只能允许一条胳膊通过的方块设计,这时我想到了很多古老城堡中的大门常有的建造模式,如果这些方块不是实心的,能够拆卸变成方孔,也就是有所谓的门中门,那么密室的诡计就迎刃而解了,不过现实没那么简单,门上没有能打开的地方,整个门就是一个整体,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紧接着我又想门是不是可以从两侧打开,这样的双开门在经年累月的古堡式建筑中也是屡见不鲜的,想到这里,我迅速将大门复原,把我和费尔重新关进蜡像室内。我很庆幸地是,两位官方刑警并未跟随前来,而是自告奋勇承担起保护剩下人生命安全的任务,这个时候他们大概正在确认所有房间的安全性吧。
仔细观察大门,发现门和四周墙壁切合的如此严密,甚至没有能插入一根针或者一张纸的空间。看来传统的针线制造密室方法不可取了。双开门的战术似乎也行不通,嵌入门的凹槽里没有可以滑动的装置,门两侧和墙壁用合叶连接得很紧,当然也没找到更多余的门锁,看起来锁住如此坚固的大门只有被断掉的钥匙塞住的那唯一一处,而能打开大门的也只有这唯一一处。
费尔就是从那里唯一可以称之为缝隙的空当将斧头塞进去的,最终把门锁的部分劈坏才得以进入房间。也多亏了这其实根本不能当做瑕疵的门缝,不然的话我们大概也得走把金属门融化这一步了。
我全身心地注视着坏掉的大门,努力要从中找到犯人制造密室的方法,我知道如果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案子将永远无法解决。
这时我的脑子里又冒出一条大胆甚至荒诞的设计,或许凶手是将金属质地的大门一部分融化了,杀人后再重新浇筑将门恢复原状。不过采用此种方法需要很长的时间,恐怕没有个把小时无法完成。我们在发现京极尸体的时候,他死亡不超过一小时,从时间上来看根本来不及将融化的金属门复原,这个起初还被我自己认为不赖的大胆的想法也被无情地否定了。
还有什么可能呢?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今天的我好像很有灵感,使我又想到了一种比上述那些都更切合实际的可能。
我这样设想谋杀当时的场景,京极因为某种原因在半夜起身上洗手间,结果被凶手抓住机会意图害命,我想凶手很可能是从二楼跟踪京极而来,因此他没有办法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只好在慌乱中抓起挂在门厅的蜡像室钥匙,打开蜡像室的门自己躲到里面,同时为了防止凶手闯入,所以将门上锁,甚至折断了钥匙。(这样京极自己不是也没法出来了吗?这暂且算是一个问题吧。)
接下来是这个推理的精彩之处,凶手并没有进入房间,却还是杀死了京极,也就是说房间是被害人从里面反锁的,而凶手从未进入过上锁的房间。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看似一筹莫展的费尔。
“请容许我对你的推理能力的大幅进步报以掌声。”费尔说着很诚恳地做出鼓掌的手势。“但我不得不说,你的推理仍旧不着边际。”
和福尔摩斯对付华生的办法一样,费尔也总是这样将我一棒子打死。
“你不服吗?那么你可否告诉我,凶手是如何从外面杀死被害人的?”
“这个……我的确还没有想好,但我总觉得充释别墅各个角落的人偶怪让人介意的,杀人手法会不会和蜡像室门口的猫王蜡像有关?”
“已故的埃尔维斯•普莱斯利动起来杀人了?”费尔说着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那你还不如说看到金•凯利打着伞在蜡像室里跳‘雨中曲’呢。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凶手没进入过房间的话,窗户是被谁以何种方式关上的呢?要知道我们两个听到惨叫时,这间屋子的窗户显然是打开的。”
我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说诡秘的犯案手法是我这样智商的人难以想到的,那么这个问题我还有信心解答。
“有没有可能犯人不是从蜡像室,而是在一楼其他房间发出叫声的呢?这样一来蜡像室的窗户从一开始就可能是锁着的。”
大概是没想到我的据理力争,费尔稍稍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了不同之前会心的微笑。
“这个推理还稍微靠谱点。你可记得,我们昨天为孙胤庭的案子来这里调查,离开蜡像室的时候,窗户有一扇是开着的吧,是我一开始为了调查悬崖是否足以让什么人从海上爬上来进入凶案现场而打开的,可今天它关上了,在我们进入房间后我就注意到了(我说他在专心致志地看什么呢),其间没有人接近窗子,这说明肯定有人在这段时间中进来过,并把窗户关上了。除了凶手还能是谁呢?我的朋友,不管怎么说,无法解开密室之谜,案件就永远没法说解决,这和凶手是否进过房间没有关系,毕竟有一具尸体出现在密闭的房内。”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何况如果门真是京极锁上的,他干嘛要折断钥匙?这样一来他自己不是也无法离开了吗?可惜以我的智商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切合实情的推论了,要不你说说看是怎么一回事?莫非真的如百余年前的摩格街一样,凶手派一只猴子还是黄鼠狼什么的行凶?”
“那可还得现挖一个通风口出来才行呢。”
费尔半说笑似的继续搜查整个房间,但不管怎么看,这一次的费尔都有些不得要领,这不由得让我怀疑年纪轻轻的费尔就已过了职业生涯的黄金期。
“不过我的朋友,你有一点说到我心坎儿里了,这满屋子的人偶真的让人想不介意都不行呢。”
谁都看得出来人偶中一定隐藏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却还没有人能够解读。
“你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希望不久的将来能有。”
这时候,望着壁炉的费尔突然问我:“蜡像室的壁炉应该从来没点过吧。”
“我不知道啊,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壁炉的温度大概会达到能够融化蜡像的地步吧,所以我猜这里的壁炉一定从来没点过。”
是啊,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一般情况下壁炉的温度的确可以融化蜡像,特别是对于放得离壁炉较近的那些,所以出于对蜡像的保护,这间屋子不供暖也是正确的。虽然这么说,但因为窗户也不总是打开,所以这边不如“停尸房”——雷蒙爵士的房间那么冷。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开始觉得房间有点凉了,虽然比起户外还是要暖和些的。”
“可是刚才一群人冲进房,见到京极尸体的时候,房间的壁炉肯定也没点,但我却感觉热得不得了。”
我还是没弄明白费尔说这番话的重点在哪里。
“会不会是看到尸体后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剩导致?”我尽量用颇为医学的术语对费尔的异常体征作出解释。
“我的朋友,这是不可能的。我是无论见到什么异常凶杀现场都不会激素分泌过量、却对热非常敏感的体质,稍稍有一点温度上升我就会大汗淋漓。”
难道搂着你心爱的女人时,你也不会血压上升激素分泌过盛吗?这句话我差点就问出口了。
“这么说只能是房间温度的改变喽?”
“反正至少比现在热一些。”
那就不会是开关窗户的原因。之前几次来此感觉颇为寒冷还可以用窗户解释,但现在窗户和发现京极尸体时一样也是关着的,而发现尸体之前窗户肯定被打开过,这就说不通了。
“会不会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所以局部温度上升呢?你想,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往门里冲,当然会感到热了吧。”
“说起来,当时聚在门口的有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这个嘛……我还真是不清楚了。让我想想看……肯定有你、我、亨特警长、道格拉斯署长、希福先生、伊莱莎,应该还有管家麦卡锡和布朗神父,其他人就……”
“你瞧,人类的记忆绝大多数时候是靠不住的,特别是在如此慌乱的情形下。估计问十个人,你能得出十种不同答案。”
“但是上面那些人应该都在场的。”
“我不是问见到尸体之后,而是那之前,当希福先生拿着斧头赶到蜡像室门口的时候,都有谁在?”
大概有五六个,也可能是三四个或者七八个人,但具体有谁,我真的无法一一说出。或者把那时肯定不在场的人排除掉,有谁在场自然而然就呼之欲出了吧。
“首先得除了咱们两个和伊莱莎,当然也不包括希福先生,他拿着斧子跟我们一块到蜡像室门前的,布朗神父当时在不在啊?”
费尔只是摇摇头,不知是想说不记得了,还是想表达疑惑不解的意思。
“哎,都怪门口的那尊猫王蜡像,有个它站在那里,总感觉比实际存在的人多似的,因为不经意间会看错,把它也当成个活人。你为什么要问这些?是想佐证自己的记忆力吗?”
“不,当然不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也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了。”
费尔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说。
虽然我们两个都不记得了,但当时哪些人出现在那里这点很重要吗?当时我并不明白费尔为何执着于此,而是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费尔当初问这个问题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