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序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估计其他人也是和我一样的反应吧。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费尔竟然会说杀死安洁拉的不是这五个人。
这是什么样的展开？莫非费尔要否定自己所做的一切推理吗？
麦卡锡被强行拉到椅子上坐好，我再次看了看表，居然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半了。真是超级漫长的一夜。
就在东方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费尔的演讲又开始了。我努力打起精神，撑开几欲闭合的眼睑，环视周围的听众，似乎只有我有些昏昏欲睡了，其他人还精神得很。真希望这是费尔今晚——不，确切的说是今天早上——最后的演说了。
“你说害死安洁拉的不是那五个人？难道你想说管家杀错人了？这怎么可能？！”
亨特警长的这问题更像是代替已经说不出话的麦卡锡提的。的确，对于一个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的杀人犯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被告知自己杀错人了更令人感到绝望的。
——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正义被彻底否定。
——作为活着唯一动力的信仰遭逢灭顶之灾。
——复仇的时间不再停滞不前，而是发生了倒流。
——如果认错了复仇的对象，杀错了人，那么这些年，我苟且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费尔调整了一下靠在壁炉边的姿势说道。
“麦卡锡先生，你从一开始就有一件事没搞清楚。杀死那五个人的的确是你，这点毋庸置疑，但杀死安洁拉•怀特的真的是那五个人吗？”
不是有日记的证据吗？难道还会有别人吗？难不成日记根本就是引诱管家踏入陷阱的锁钥？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异邦骑士》和折原一小说的场景。
“不，日记的证据不是伪造的，和爵士的其他信件比较，笔迹的确是爵士本人的，也并非是谁写出来为了骗其他人的。事实上，是爵士骗了他自己。
“既然日记没有造假，就说明爵士所记述确有其事，况且我也同意其中字母所代指的人就是安洁拉，就是说爵士的确和安洁拉的被杀有关。但……他不是真正杀人的人。
“你和爵士本人都犯了一个错误，因为这个错误，爵士认定是自己杀害了安洁拉，而你为了没有做过的事而向他们五个人复仇，最终发生了这场悲剧。悲剧的开端就在安洁拉遭到杀害的案子。
“在此我想请问你们，安洁拉•怀特到底是如何被杀的？”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费尔是打算提给谁的，但我没有看到有谁主动要求作答。只有中学数学水平的众人，没有谁会愿意尝试解开哥德巴赫猜想的谜团吧？
“警长大人，关于这件事请你说点什么吧，就你所了解的。”
亨特警长无奈地摇摇头。
“就像你们说的，我对安洁拉的案子束手无策，到今天之前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因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距离她被害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法医也无法确定她的死因，从骸骨发现死者生前有中毒症状，但手臂和肋骨有多处骨折，这两件事应该都是发生于死者死亡之前，但法医无法断定哪一种导致了她最后的死亡。”警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真相。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没错，报告书上就是这样记录的。”费尔接着说，“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们安洁拉究竟是怎么死的，以及到底是谁杀害了她。
“我下面要说的话，请各位打起精神听清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忘掉。原因很简单，我虽然可以一丝不落的说出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但我没有证据证实我所说的，因此，你们就权当是听了一段荒诞故事好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件事是该说出来好，还是一直隐瞒下去好。也许隐瞒下去对麦卡锡和其他很多人都好。”
——那你干嘛还要说啊，笨蛋！一定是你自己觉得憋在心里不说不舒服吧？
“爵士等五人图谋杀害安洁拉的事情，被爵士原原本本写在了日记里，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不认为其中有什么事与事实不符的，因为假如记录一个假故事在上面，还不如干脆什么都不写。
“十年前，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四日，按照雷蒙的说法，他亲自给安洁拉打了电话，将其邀请到别墅。他们五个人的分工似乎应该是这样的：爵士负责打电话将目标请至别墅，华盛顿负责毒药的准备和投放，简单说就是下毒，切斯特顿和孙胤庭开车将尸体埋于达特穆尔，至于京极则是整个计划的制定者，换句话说就是在幕后为每个人分配角色的导演。
“关于这部分的记述，可以发现与尸检相符，安洁拉的尸骨的确体现出中毒的痕迹，但这是不是她的死因呢？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这个原因很简单，根据法医当时的报告，安洁拉的死因有两种可能——毒杀或者因某种外力造成全身多处骨折而死。这两种情况都发生在被害人死前的最后时刻，因而死因定然是两者其一。换句话说，毒杀和殴杀，哪一次谋杀后发生，被害人就是被哪一种方法害死的。
“通过刚才的分析，我们知道安洁拉在抵达别墅的时候应该还是活蹦乱跳的，不可能已经受到极重的外力打击，不然爵士的日记中至少会有体现。而紧接着在别墅里中毒，被爵士等人认定死亡后埋于达特穆尔，这么说来在中毒和外力攻击之间，中毒是首先发生的。而根据我刚才所说，依照时间顺序，哪个后发生哪个就是死因，这样死因必然不可能是毒杀而是外力攻击。
“这样我们首先知道了一件事，在十年前的四月十四日，或者十五日，安洁拉•怀特被杀了两次——一次是爵士等人进行的毒杀，而另一次的具体情况我们尚不得而知，唯一了解的是安洁拉在第二次被杀中遭到了某种外力攻击，并因此死亡。
“是什么样的外力攻击呢？如果发挥我们的想象力，她可以是坠楼和从任何高处落下，可以是被飞驰的汽车撞击，也可以是被人殴打。同样做这件事的人有可能就是上面提到的五个人之一，也可能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剩下的部分就全都是我的推测了。
“爵士的日记中说到下毒，据我推断，合谋杀害安洁拉的五个人中没有一个是医生或曾经从事过医学相关的工作，这么一来对医药知识一窍不通的可能性很大，或许他们根本分辨不出氰酸钾和氰化钾。由此我就在想，没准安洁拉在被他们埋入达特穆尔某处的潮湿泥土时，根本没有断气，否则何来后面的外力攻击？
“他们分不清药品，也就搞不清药性，不知道哪种无毒哪种剧毒，当然也就掌握不好药量。有些药明明是毒药，但极微量的话反倒是救命的稻草。我得出安洁拉没有被毒死这个结论毫不困难且顺理成章。
“但她毕竟还是中毒了，这点从尸骨可以看出。现在就有一个问题了，最后用外力攻击将其致死的究竟是埋葬她的两个人之一，还是另有其他凶手？
“这完全取决于安洁拉在何时醒来。
“如果在尸体运送的路上或者掩埋尸体的过程中醒来，那么杀人者毫无疑问就是负责埋尸的切斯特顿与孙胤庭，如果是在他们以为安洁拉已死，或者说是在尸体完成掩埋后她又醒过来呢？那么真正的杀人者必定另有其人啦。
“这时候你们一定会说，这不就对了吗？肯定是毒药并没能杀死安洁拉，结果在运送‘尸体’的途中醒过来，他们两个就用铁锨之类殴打死者，彻底杀死了她吧。那我为何还说是别人杀了安洁拉呢？
“我仔细看过安洁拉一案的调查报告，其中法医的检验占了很大比重。在此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安洁拉的尸体上，出现骨折的地方只有胸腹部，也就是躯干部分，头部看不到丝毫外伤。我想请问在座的各位，假如就现在，你们各位眼前有一个已死的人忽然动起来了，甚至站起身说话了，你们会是什么反应？
“你们一定会大喊‘有鬼——’吧，胆子小的人说不定还会吓昏过去。假如这时候你们手里有武器呢？比如铁锨、铲子之类，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难道不是应该一边对死人复活这类事情表示不解，一边用手里的东西对死者进行攻击吗？但是这里请注意，一般此种情况下，发动攻击的人出于自卫心理，又是在深夜，特别对手还是弗兰肯斯坦之类科学认为本不应存在于世的东西，必须以打倒对方为首任，保证自己的生命不受到威胁。那么不管是切斯特顿还是孙胤庭，不是应该首先攻击对方的头部吗？僵尸只有攻击头部才会死，这是常识。只要攻打头部，说不定一下就可以把对方干掉，即便因为害怕，闭着眼睛乱砍一气，也不可能只有躯体正面受伤而头部毫发无损，最起码应该包括四肢，全身上下都有骨折的痕迹。
“我说了这么半天，不知各位听懂了没有。假如给予安洁拉致命一击的是切斯特顿或者孙胤庭，那么安洁拉的尸体应该体现出浑身上下多处受伤骨折，然而现在……她骨折的地方只有胸腹部，这恰好证明，凶手是一个把中毒后从泥土里爬出来的安洁拉当成活人——而非死而复生之人——的家伙。造成安洁拉胸腹骨折的，不是切斯特顿或孙胤庭。”
至此，我终于明白费尔这番长篇大论的目的了。
这样一来，我们将可以肯定雷蒙爵士他们五人的确有杀死安洁拉的意图，也果然把这种意图付诸行动，然而最终他们没有成功，最多只能算是杀人未遂，罪不当死。但安洁拉最后还是香消玉殒了，那么必然有另一个或一批人替爵士他们完成了他们未尽的工作。
只是，克拉克•麦卡锡不明真相，向并非真正杀人的人复仇，而放过了真正该死的家伙们。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瞥见管家的双肩也在不停地颤抖。
对于他来说，费尔的每一句话都好似末日审判。
“现在我们知道，休•雷蒙、京极久保、孙胤庭、威廉•切斯特段和威尔•华盛顿并未完成杀人，尽管他们十年来一直以为他们成功杀死了安洁拉•怀特——一个只能靠手中的笔做武器，却比任何一位下议院的政客更有威胁的年轻女子。
“麦卡锡先生，你先前并没有说明，安洁拉生前曾对你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手刃的那五个人做过何种采访、调查或报道，因为我们如果不了解这点的话，就无法得知他们五人组成攻守同盟，谋划杀害安洁拉的理由，也就没法构建整个案子的全貌。
“不过，我结合爵士留下的日记和当时警方的调查结果做了大胆猜测，如果我有哪里说得不对了，希望你能不吝赐教。
“假装成神父的切斯特顿必然是因曾经的罪行被察觉，这点很容易想到，只要把他和八年前的在逃犯联系起来。他后来也的确因此在十年前坐牢，不过很遗憾，那时起诉他的罪名里没有谋杀安洁拉•怀特这一条。
“京极那些大获成功、为众人所知的文章应该都是抄袭了另外某个人的吧？至于孙胤庭，听说他认为安洁拉的报道不实，曾和她大吵了一架。不论报道本身是否属实，引起了孙胤庭的不快却是事实。华盛顿应该是个伪超能力者吧，当时的国际社会，超能力和伪超能力的争论相持不下，这件事大概被安洁拉挖了出来吧。最后是爵士的逃税传闻和欺诈事件，这些我都没说错吧，前社长先生？
“当然，他们最后似乎是罪有应得的为了他们本没做过的事受到了惩罚。
“现在……该是真正的审判时刻了——针对十年前杀害了安洁拉•怀特的凶手，进行的最后审判。”
我感到空气都意外地凝结了，甚至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