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痣辨真身~
“刚才说到了第一件怪事,这第二件怪事,是关于道格拉斯署长的。”
费尔话一出口,在场每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射向署长。
“我……”
“署长大人,还记得你刚来别墅,恰好碰上了华盛顿被杀的现场,当时我们问你来这里的目的,你是怎么回答的吗?你说你是对爵士之死抱有疑问而前来调查的。”
“正是这样。”
“不,你说谎了。”
“我?”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看署长,又瞧瞧费尔。署长看上去和我们一样惊讶,一点不想演戏。
“其实你是来调查另一件案子的,不是吗?尽管由于突然遇到华盛顿死亡的现场,所以可能连自己都忘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署长沉默不语,低下了头。
“大约十年前,达特穆尔监狱关押了一位叫做威廉•切斯特顿的罪犯,他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只是说说他的罪行都会让人觉得不齿,作为一个正派的英国绅士,我是不会去复述他所犯下的罪行,那简直是令人发指,任何国家的*官都会依法判处他死刑,他的下场是罪有应得,即使让他坐上电椅、砍十次脑袋也毫不过分。然而很遗憾,在这个拥有健全法制和道德准绳的国家,他却依靠律师的三寸不烂之舌,只是被判处了无期徒刑,我没说错吧,署长大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费尔对某个人表现出如此极端的厌恶,甚至不惜用上那样的措辞。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手背上青筋浮现。
“而且,很不幸。八年前,这个不老实的罪犯成功从全世界最坚固的达特穆尔监狱逃之夭夭了,而且好似人间蒸发,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我想以道格拉斯署长为首的德文郡警方,这么多年来一定在到处找他吧。
“然而就在最近,忽然又传出了此人在埃塞克斯、托基等地出现的消息,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散布出来,又是怎么传到警方耳朵里的,但你就是为了追查这家伙才来的吧。”
这一次署长终于彻底把头埋进了胸口,对费尔的推论做出默许。
“没想到这都被你发现了。”
“难不成……那个罪犯就在别墅里是吗?”
“是的。”费尔斩钉截铁地说。
此话一出可不要紧,房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想挖掘出在日常的面具下,还隐藏着的另一张嘴脸。现在我们身边不仅有一位连续杀手,还有一位在逃犯,他们有可能是一个人,但更有可能是两个。
到底谁才是这个潜伏了八年的恶棍?从年龄和经历上看,似乎这里没有人符合,除非要把四周的看守也算进去。
“他……犯了什么罪?”我试探性地问。
“*、谋杀。所以被判终身监禁。”
房间内又是一阵骚动。
“你是凭什么认定这位潜藏了八年之久的罪犯就在这栋别墅里?”费尔向署长发问道。
“其实当初我来到这里也只是因为雷蒙爵士的离奇死亡来例行调查而已,”署长如是说,“没想到碰上了华盛顿先生被毒杀的案子,我算是被迫留在了这里,也幸亏如此,才让我后来发现了蛛丝马迹。”
“就是在你来到别墅的当晚,我们偶然听到的那条新闻对吗?”
“我的上帝啊,你连着都发现了啊。呵呵,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的眼睛。我自认为隐藏得很好,应该不可能被人察觉的。”署长竟然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正是那条新闻。不过我有一点很奇怪,因为我记得接到逃犯在附近出没的报告是在大约一个月前了,当时曾在本地轰动一时,也有很多新闻报道,但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现在还会听到。”
“这个问题不难解释,我会在稍后奉上。请你继续。”
“反正这件事让我产生了怀疑。我得知此人的确凿身份,是在来到这里很久以后,确切的说是在发现管家麦卡锡尸体的昨天早上。而一切的焦点都集中在尸体的右腿上。”
说到这里,费尔急忙向其他人解释道:“还记得华盛顿毒杀案发生——也就是署长误入庄园——的当晚我们一起听到的那通新闻吗?里面提到了那名在逃犯一个十分显著的特征。”
我努力回忆当晚发生的事,却发现尽管短短几天时间,我竟只记得华盛顿中毒后红润却扭曲的脸孔。恐怕是那一刹那因为震惊和恐惧,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正如费尔说的,那条新闻里提到了一个线索。”
“是什么?”亨特警长赶忙问,看起来他也回忆不起来了。
“新闻里提到在逃的罪犯切斯特顿的右小腿有一处红痣。”
“啊——”
一旁的医生一阵惊呼,显然这让他想到了什么。
“医生你似乎也发现了,没错,正是那具尸体——管家麦卡锡倒在蜡像室的火炉边,脸部被彻底毁容的尸体——的右小腿,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就在迎面骨的位置,和电台新闻里提到的一模一样。”
尸体是医生检验的,他当然会记得。
“确实如此,还是医生你提醒我们才注意到的呢!”署长毫不吝惜地把发现线索的功劳给了老医生。
“这么说……管家竟然是八年前越狱的在逃犯?”医生有点不可置信地说。
“还不止如此呢!”署长的谈性也被激发了,“管家还有另一重身份,他就是安洁拉•怀特生前曾经工作过的《透视角》杂志社的社长。”嘴快的他一下子把杀手锏全爆料出来了。
原来他也和那个叫什么的死者有关啊,难怪他也会被杀,费尔既然说谋杀和遗产无关,那么动机就是和那个少女的死亡有关了吧,人类的思想和行为还真是难以捉摸。我看到医生的眼中瞬间得出了以上结论。
然而此刻,我听到费尔这段时间难得地说话了。
“虽然不想打击你……”他这句话是对着署长说的,“但我想,你完全搞错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犯了重大失误而不予以纠正。麦卡锡管家……根本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八年前从达特穆尔越狱的罪犯!”
*
听到费尔这么说,署长一脸的错愕,但他根本不想相信费尔所言,根据他的一贯思路,他一定认为费尔是在嫉妒他率先解决了本来应该由自己的难题,所以故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由于他什么都没问,费尔也就什么都没再多说,只甩下一句“这是小学生都会做的很简单的算术题”,就把这一切跳过了,结果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得知费尔下如此定论的依据,还说什么耐心往下听就会知道了,一点都不体谅我们饥渴的心情。
“随着威尔•华盛顿在我们抵达庄园当晚就被杀,凶手的整个谋杀计划也正式浮出水面,而随着接下来我要开始讲述有关这起毒杀案的来龙去脉,我相信这场演说也会随之迎来*。”
费尔这么说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钟了,费尔这场演讲的序幕部分竟然进行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真是我所知道历史上最长的前奏了,听众居然没有一个人睡着真是奇迹。
“关于毒杀的经过,我没必要赘述,各位除了道格拉斯署长,其他人当时都在场,也都清楚发生了什么。毒杀使用的是氰化钾,这点毋庸置疑,下毒的时间也很容易,餐厅几乎整天都没有人,这起案子的关键就在于毒杀的手法。
“从先前的一系列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多么残酷、冷静、计划周密而又行事果断的对手,我实在不记得在我寥寥数年的职业生涯中有遇到过如此兼具思考能力和行动力的凶犯。在他的犯罪目标里,雷蒙爵士应该算得上老奸巨猾了,可他更敏锐,能够察觉爵士已经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而能对爵士的提前动向迅速做出回应。他的大胆令人瞠目结舌,似乎挑战并战胜全天下的聪明人才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把人命视作游戏,以行将就木的老人当薛定谔的猫,实验他的概率谋杀,最后还会兴致勃勃地观测实验结果,做出分析报告,并应用到下一次作案中,就好像数学系的研究生,虽然我认为没有哪个数学系的学生会去杀人吧。
“如果说他是在收集实验数据,那么华盛顿的毒杀无疑为他又提供了更多的素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临床医学上通常都是先做非生物学实验,接着是微生物实验,然后是动物实验,最后才是人体实验,我说得没错吧,布雷默医生?”
“这么说的话,华盛顿的案例应该相当于是又一次的动物实验吧?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最后的人体实验——谋杀管家克拉克服务的?”
“是的,从某种角度说是这样,反正在我看来他毒杀华盛顿的行为也是一次成功的对概率论极限的挑战。
“我不得不说,这位凶手真的设计出了足以让我俯首称臣的绝顶诡计,组成此次系列谋杀的每一件小案子中,凶手都向我们展示了他对百年推理的领悟。他是在向古往今来的各位推理大师致敬,向约翰•迪克森•卡尔、向克莱顿•劳森、向黑克•塔伯特、向所有毕生致力于不可能犯罪的大师们的背影致敬,而如果不是身处不同立场,我甚至也可能站在他的身后,向他的背影致敬。”
我不喜欢费尔用成功、绝顶、致敬之类的褒义词形容凶手,但凶手的目的无疑达到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确是成功的。
“我曾绞尽脑汁,对于华盛顿如何拿到那唯一一杯下了毒的酒想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都知道,唯独华盛顿先生用的那杯酒里有毒,酒瓶和其他三个酒杯中都没被下毒,酒是管家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倒进去的,还有其他三个人也喝了同一个瓶子里的酒而安然无恙,酒杯则是死者自己挑选的——不是其他什么人硬塞到他手里的。四个酒杯上都没有记号,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四个杯子,在没有人取用前酒杯就放在桌子中央排成一排,而非分到每个人面前。如果把杯子拿去鉴定指纹的话,我相信上面也一定只有死者的。
“那么凶手使用了什么方法让华盛顿选到了那杯酒呢?我曾考虑过催眠暗示之类不靠谱的想法,因为传统的思路的确无一能让我在这迷宫中找到出口。前一次的谋杀中,凶手以爵士的老迈身躯挑战医学未知范畴,过敏医学的历史可能因为他这一次无意识的谋杀而被改写。那么这一次他又想出了什么伎俩呢?足以开拓催眠学新领域的诡计吗?作为一个有职业素养的私家侦探,我决定最后再考虑催眠这么不科学的解释。
“这时候,拨云见日解开所有谜团的正是女仆蕾娜的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发现。”
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蕾娜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子,能和平日被当作主人和贵客的人们同坐,这本身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了。
“我实在想不起……”
“对你来说或许根本不值得一提,但传到我费尔的耳朵里,就会成为打通所有关节,将信息持续传导下去的神经突触。还记得吗?你提醒了我们,在晚餐开始之前,你发现我的朋友查斯蒂斯的座位和京极的被调换了。”
我差点叫出来,就是这件事!也是第一起谋杀中最大的疑点!
“第一夜——请容许我这么称呼那天——中唯一困扰我推理的障碍就是这点,写有我朋友的名牌和京极的被调换了,如此一来他们的座位也就换了过来,并不知情的京极原本应该和我们——也就是被选定为评委的三个人同席,而我的朋友将坐在发生了谋杀案的桌子边,和死者同席。
“这是理论,即原本应该发生的事实。那么现实情况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