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轮盘赌~
“现实情况是,京极被发配到发生了谋杀的地方,和死者一桌,而我的朋友侥幸地捡了条命回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坐在我隔壁那桌,难保他不会拿起那杯被下了毒的酒杯。
“是的,谁也无法保证拿到毒酒的一定是威尔•华盛顿,而不是自己,事实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是谁换了座位呢?让我们先来回溯一下这个人的可趁之机。每个人的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管家和女仆在晚饭前一段时间才将每个人的名牌放在了餐桌上,从这件事我们可以锁定,交换座位的行为发生在管家和女仆安排好座位到我们进入餐厅之前的短短几分钟,而且具备明显的目的性,显然就是凶手所为。
“或许还会有人说,这是不是哪个好心人不希望看到我的朋友被杀,而悄悄施以援手?但我必须声明,这个人难道宁愿看到我的朋友九死一生身临险境才伸出援手,也不愿意在得知酒里被下了毒后直接告诉我这个侦探或者警方吗?那我可真要怀疑此人究竟是喜欢我的朋友,还是恨他了。
“最终在我否定了自杀的想法——面对如此数额庞大的遗产诱惑,没有人会想要自杀——后,这个思路敲醒了我。如果我的朋友坐过去,也有可能会中毒,反过来想,凶手恰恰害怕我朋友中毒,才会调换座位。那么京极呢?当然也是同样的道理。坐过去,可能中毒,不坐过去,肯定安然无恙,就是这么简单的选择题。其他三个人更是如此,而最后结果已经证明其中一个不幸中招。
“为什么凶手那么害怕我的朋友也会中招呢?当然,他不希望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凶手杀人很有原则,锁定为目标的必须死,范围外的无辜人一个都不能被牵扯进来。可是我们刚刚不是一直在探讨凶手怎么只让华盛顿拿到毒酒,别人拿不到的办法吗?如果真有那样的办法,我的朋友就算和死者同席也不会碰到毒酒才对,怎么这会儿,别人——以我的朋友为首的其他人也有可能接触毒酒了?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是的,如果真有那样的办法的话……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说,众目睽睽下只给一个特定的目标下毒,那样的方法根本不存在。换句话说,威尔•华盛顿、威廉•布朗、京极久保和孙胤庭四人有同等的机会拿到毒酒,这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应运而生。
“凶手策划的根本就是一场无差别杀人!”
费尔似乎在等待听众做出反应,然而包括我在内的听众让他失望了,没有人做出他期望的诧异或者惊呼,因为我相信所有人都被他的结论惊呆了,已经忘记了呼吸,甚至包括我这个已经听过费尔这般胡扯的友人。
*
没办法,为了打破尴尬,费尔只好有点坏心眼的从警长手边把他没动过的咖啡倒进自己已经空了的杯子里。
“我的朋友们,我所说的无差别杀人并非你们想的那样,或许和你们以自己的人生经历理解的稍有不同,其实在此之前我也从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无差别谋杀,因为我从未遇到过会如此做的随性杀手,但我在这个冬日见识了——众多‘第一次’当中的又一个。
“这位凶手的计划和那种在商场或体育场设置炸弹的传统无差别犯罪完全不同,可以算是刑侦学上独一无二的第二类无差别杀人,或许我应该把这称为‘俄罗斯轮盘赌’式的谋杀更贴切。以前的那些无非是把无辜的普通人拉来当人质罢了,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这么说来,被改写的没准不是催眠术,而是刑侦学的历史。
“说到轮盘赌,我想起了《血字的研究》中的案例,凶手同时拿了两粒药丸,其中一颗有毒,另一颗无毒,他让被害人任意挑选一颗,然后自己吃下另一粒……最终上帝选择了拯救原本是被害人的凶手,正义杀死了该死之人。这大约就是最早的轮盘赌杀人,但那毕竟出现在小说里。
“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我们这次面对的凶犯同样自认是正义与公平的象征,而被杀掉的人在他看来都是该死之人——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牵涉无辜之人了吧。因而他选择这样一种看似随意的杀人方式。只不过和福尔摩斯遇到的情况不同,这一次他将命中目标的概率变成了百分之百而并非减小到了四分之一。只要他不喝毒酒,他自己就不会死,而如果让所有他想杀的人都聚在一起——坐在同一张餐桌前用餐,那么无论四个人中谁喝下毒酒,谁死掉,对他来说都是杀掉了一个范围内的既定目标,因而都是成功了,失手的概率也一下子从四分之三变成了零。
“这就是所谓的新式俄罗斯轮盘赌,赌的不是凶手还是被害人喝下毒酒,而是哪一个被害人中毒,而只要有人中毒,他的第一起谋杀就胜利完成了。这么一想,很多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现在我们再来回顾凶手调换座位的行为,理由就一目了然了,起初我们把谋杀动机定义在遗产争夺上,所以始终不明白换座位的意义——这是让一个和遗产无关的人取代了另一个和遗产更不搭界的人。但在我确定京极也是凶手的目标——请注意,他们四个人谁中毒都无所谓,就是说京极也是凶手既定的目标之一,那么凶杀动机必然和遗产归属无关,凶手因为其他理由而非杀了这四个人不可——之后,我终于明白了犯人的好意,从这个角度看,犯人还算不上罪大恶极,至少他从氰化钾的手中拯救了我朋友的命。
“在他的意识中,所有有罪的人都必须死,而无辜之人是绝不可以被殃及的,因而他必须让京极坐到查斯蒂斯本该坐的位置,如此一来,无辜之人不会被牵连,而死掉的必是该死之人。”
费尔的解释很冗长,但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说对了,这是一场在所有目标间进行无差别杀人的百分百谋杀——在凶手看似无差别的伪装下,一定会有一个既定目标命丧黄泉,这就好似日出日落一样循规蹈矩。在此我还真得谢谢这位凶手,让我免于喝下毒酒的危险。
“我不知道除了爵士,凶手是否第一个想干掉的就是华盛顿,”费尔接着说,“但他是幸运的,死亡的过程几乎毫无痛苦,至少和后面被砸烂脑袋、割喉以及毁容的三位比幸运多了。当然,或许在选到了毒酒这方面他是不幸的,就像在俄罗斯轮盘赌中抽中了那唯一有子弹的一枪。
“我刚刚说凶手的计划可能细致到了杀人的先后顺序都做了制定,但这一次的下毒不在其列,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估计谁拿到毒酒,但我相信他一定已经把每一种情况都估计在内了,从而针对不同人中毒制定了四套不同的路线,没准还有谁都没被毒死的第五种情况吧,我不知道。这些可以请凶手到时候自己告诉我们。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对上述四个人都怀有杀意。
“另外我需要一提的是毒杀案和过敏体质诱杀的联系。从两次案件我们都可以感受到凶犯的随性和游戏心理,然而又在不经意间一次又一次上演超凡的不可能犯罪,他似乎是在练习,以爵士之死当作跳板,在世界犯罪史上最辉煌而独特的概率杀人名单上第一个写下自己的名字,而第一次的成功让他尝到了甜头,他还要再干,或者说花粉的伎俩根本就是后来四分之一杀人的彩排。而上帝眷顾他,第二次又让他得逞了。这一次,他将不可确定性降到了最低,排除了一切干扰因素,从而设计出成功率只有百分之百这一种情况的概率论谋杀。
“但我也得说,上帝还是没有抛弃我们的,它在第二次谋杀中给了我第二个有关凶手身份的提示:凶手是一个酷爱推理小说的狂热推理迷。这点从凶嫌熟练的制定谋杀计划,还一次次的在不可能犯罪的海洋中徜徉而乐此不疲就不难看出。”
然而此刻,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刚刚开始就在我的脑袋里打转,却始终说不上来是什么,直到现在才捕捉到。
凶手不是奉行不殃及无辜的原则吗?那为何毒杀时还属于目标之一的布朗神父,在最后死掉的变成了原本没关系的管家呢?
*
“现在各位应该理解前面的两起谋杀了吧,但是请不要问我它们之间的联系——它们之间的联系当然就是凶手杀害他们的动机,更别要求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为何凶手会把目标单单锁定在他们五个人身上,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与捉弄,有人说真正的艺术家不是破案的侦探,不是福尔摩斯、波洛或埃勒里•奎因,也不是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或御手洗洁,而是那些犯下杀人罪的凶犯,是莫里亚蒂教授、爱德华•诺顿或怪人二十面相,是一个个在浩瀚的推理小说世界中被我们遗忘的名字,他们才是创造出一个个极致罪行,在追求完美犯罪的道路上不断超越的天才,是犯罪领域的贝多芬、毕加索和莎士比亚,没有他们就没有传世的奇案,而侦探无非就是跟在他们后面姗姗来迟却吹毛求疵的小配角罢了。”
费尔突然插进了这么一段,大概是为了转换一下气氛,可是他说了这么半天,我也没能理解他要表达怎样的意思,他是在为凶手开脱吗?这不符合他身为侦探的立场吧。反正历史上的名侦探都是些圣人和疯子的集合体。
“诸位恐怕都知道我接下去要说什么了,但我觉得除了对后面三起谋杀进行口头上的解释,更应该请大家身临其境,到命案发生的蜡像室——这三桩命案都和那里有扯不开的联系——去看看。警长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各位随我移步蜡像室好吗?我将会在那里为各位上演此次解说会的*。”
亨特警长没有提出异议,别人更不敢说三道四,这场演说会中我们原本就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只有费尔耀武扬威的份儿,万一因为有人不接受他的提议,导致他不再继续陈述真相了,那可是警长最不愿意看到的。我们一行人跟随费尔离开会客室,前往蜡像室。当然警察就跟在我们后面,一步不敢怠慢。
蜡像室的门还是那般虚掩着,费尔使劲一推(其实根本不需要很大力气),门像秋日即将凋零的树叶般被缓缓打开,房间内的景象几天来不知第几次呈现在我面前,然而这次有了些许不同。
费尔走在最前面,帮我们把门打开,然后他退到门的一侧,和“猫王”分别站在门的两边,摆了一个请的手势,门口一下子变成了两位“门神”,这副场景让我觉得十分怪异。下一秒,我们跟着站在前面的人鱼贯而入,费尔似乎在厨房门口叫住了一名警员,和他耳语了什么,但我没来得及听清他们的对话就被人潮推进了房间。
这一次房间里没有了海浪声,我看到四周的窗户都被关上了,加上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因而屋子里并不显得寒冷,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被摆上了十几把椅子,占据了原来蜡像们的地盘,现在那些蜡像退到了角落里,我相信这一切都是费尔事先布置好的。
“请随便找地方坐吧。”
费尔最后一个进来,挤开人群走到壁炉附近,示意众人就坐,然后先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挡住了壁炉,不过壁炉上并没有贝克街221B座房间里的骷髅头那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一路上我一直拉着伊莱莎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松开,所以来到蜡像室后,我们也顺理成章地坐在一起,在被京极的鲜血染黑的一片地面附近,脚下就踩着那片“墨迹”。
很遗憾,我想这污渍是无论如何都弄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