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伽利略~
接着我看到在我们坐下后,警长吩咐手下驻守所有出入口,包括窗户附近也安排了自己人,他自己和署长、费尔一起杵在壁炉边,活像三尊雕像。
“华盛顿被杀的事件,我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说,”侦探为了让人群安静下来,稍微抬高声音说,“是关于在他房间发现的参加推理小说竞赛的手稿,以及预示下一次谋杀的‘预知人偶’。
“你们可能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我们在华盛顿的房间里发现了一篇手稿,当然还只是提纲的程度,显然是要参加今天这场争夺遗产的推理小说竞赛,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提纲上的内容竟然和华盛顿被杀的场景如出一辙。
“另一方面,我们在餐厅发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人偶,人偶被化了妆,打扮成了……成了孙胤庭被杀时的景象,头被敲破了鲜血直流——请各位女士原谅我没法跳过此类血腥场景的描述。人偶应该是用的餐厅橱柜里摆放的那些,因为第二天我发现那里少了一只,后来每发生一次命案,那里应该都少了一只才对,当然我没有再检查过,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人偶从哪来的本身并不是重点。
“但从这两个细节,我知道三件事:首先,在管家被毁容的尸体被发现后,我找遍了蜡像室和尸体全身,没有发现新的预示死亡的人偶,因为凶手在每一次谋杀时都会通过人偶提前告诉我们下一次的杀人手法,所以没有人偶就表示不会再有下一次谋杀了。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说谋杀到此为止了吗?就是这样推断出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结论。
“其次,我更加肯定了凶手是个狂热的推理小说迷,不但酷爱读书,而且迸发了自己写书的欲望,还用上了很多小说中都已经用烂的人偶诡计,从后来在其他被害人处同样找到的小说手稿来看,字迹是完全相同的,这说明这些手稿或大纲根本就是凶手提前准备好后趁机替换了原件——如果真有原件的话——故意留给我们的,不然的话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每个人的文章都和他们自己的被害方式一模一样。
“第三,我知道对凶手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明明别墅里有三位侦探,而且前一天刚刚有人被杀,无论下一个被当作目标的家伙多么迟钝,他也不会比华盛顿遇害的时候更容易得手。然而凶手连一晚上都不愿意多等,第三天的凌晨就制造了第三起谋杀,夺去了孙胤庭的生命,除非凶手本身没有时间再等了,否则我给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当然,这一点和手稿及人偶都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我这时想到的,就在此一并提出来罢了。”
至此,华盛顿的毒杀案才算是正式落下大幕,而接连发生于蜡像室的谋杀连续剧只不过刚刚上演了个开头罢了。
*
“对于孙胤庭的被杀,我感到很惭愧,因为凶手的行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策划行凶。我以为华盛顿死亡后,警方一旦展开调查,凶手至少会沉寂一段时间,好歹观察一下形势,如果自己遭到怀疑就将接下来的谋杀计划延后,起码我是这么按照常理思考的,不是我找借口,但一般的杀人犯都是这么按套路出牌的吧?可是……可以说孙的死完全是由于我能力不足造成的。”
费尔的脸上浮现一丝悔意,我很能理解他的感受,说实在的,这些被害人中除了管家克拉克,就是这个中国民俗学者给我留下的印象最好了。我看到警长赶忙摆手表示不同意,大概他是想说:不必往心里去,如果你能赶快告诉我凶手的名字,前面怎么样都好。
“算了,历史无法被重新书写,就算我如何自责也没法改变孙胤庭等人已经被害的结果,我还是接着往下说吧。
“我们都知道,孙胤庭的被害发生在我们抵达庄园后第三天清晨,这一点不光有医生的验尸报告,还有我朋友的一次失败的遭遇。
“那天早上大约因为失眠,我的朋友很早醒来到一楼转转,结果不幸地接到了孙胤庭的求助电话——或者是他听到电话铃响了,才下床到一楼接电话的?不过我觉得这不可能,他总不可能比住在一楼的人还迅速吧?电话铃声还没有吵闹到连睡在一楼的二位都被吵醒的程度就被接起来了,只能说明他当时就在电话跟前吧?
“在电话里孙声称自己被囚禁在蜡像室,而且在电话里我的朋友听到孙说出自己的所在后马上被人袭击了——敲击后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这个时候我的朋友该怎么做?他可以有两种选择,要么冲进蜡像室逮捕凶手,挽救被害人孙胤庭的生命,要么藏在一个可以看到蜡像室门口的位置,等待凶手杀完人后走出房间,将他的脸完全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两种选择都没有原则上的错误,而查斯蒂斯也的确选择了其中一种。
“估计是担心凶手没有离去,而和凶手正面交锋难以占到便宜,查斯蒂斯老老实实呆在门廊监视蜡像室,而没有勇敢地冲进去擒住凶手。”
听到费尔这么说,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他的口气好像在说孙胤庭的死完全是我害的。
“我已经说了,这两种做法都没有错误,所以,对于我朋友的行为,我充分理解。而且至少他很聪明地留下来监视了房间,而不是逃避责任,转身上楼。如果有人想要因此找我朋友的麻烦,请你和他私下了结。
“在他持续监视蜡像室的那段时间,他向我发誓保证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只苍蝇从蜡像室的大门溜出来。我相信他的判断,而且诸位都看到了,窗户的外面就是悬崖峭壁,底下是波涛汹涌的北大西洋,不可能有人从窗户溜走。但是当我们打开房门的时候,里面除了成群结队的蜡像什么都没有。换句话说,尸体和凶手一起不翼而飞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是怎样一场战斗。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但……看似不可能的犯罪,我今天就要在这里挑战一下。”
“你要变魔术吗?来个人体瞬间移动?”不知是谁在一旁奚落起侦探来了。
“恰恰相反,这一次……我想当回伽利略。”
听到费尔这么说着,露出微笑的表情,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真是个无论什么地方什么场合都能制造轻松氛围的家伙。
说起伽利略,除了生活在几个世纪前那位研究物理的老古董,能想起来的大概就是出现在日本人气作家东野圭吾笔下的怪人汤川学了吧。莫非费尔今天要效仿他,冒充日本某大学物理学教授?
“请各位允许我做一个实验怎么样?只消做一个实验,我就可以说明孙胤庭的尸体瞬间移动的真相。”
真是个搞不懂的家伙。如果说这次案件的凶手是罪大恶极,那么费尔的疯狂举动那才是罄竹难书呢。
“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我就当做是默许了。那好,请各位闭上眼睛,在场的人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是的,是的,就这样把两只眼睛都闭紧,体会孙胤庭被杀时眼睛被蒙起来的感觉,可千万不要偷看哦!这个魔术如果偷看就不灵了,啊……当然请警长你们也同样这么做。”
费尔的口气好像哄小学生入睡的老师,我看到连亨特警长都这么做了,也就只好照做。这时我又听到费尔说:“哦,对了,几位看守的刑警就不必了,万一犯人趁你们闭上眼睛的时候逃跑不就糟糕了,我一个人可没有信心搞定。”
实在是个连推理也乐天派的小子。
有报道说,人类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五种感官——当然也有人相信第六感的普遍存在——中的一个或几个一旦丧失,其他的就会出奇的灵敏,可以接受到平时觉察不到的感觉。现在闭上了眼睛,关闭了平日里最可信赖的信息接触通道,这才发觉耳朵原来也不仅仅是脑袋上的装饰。
我听到费尔从壁炉前离开,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绕过我们每一个人,大概是确认我们是否都闭上了眼睛,接着房间彻底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音,会让人觉得自己睡着了,可我并未感到平静,相反的更加躁动不安,我终于体会到了失去光明之人的恐惧,无边的黑暗向我压来。
这时候,我感受到了身后空气的流动,好似海风轻抚我的衣衫,吹动我满头蓬乱的发丝。黑色的光景中出现了大海的颜色,我和伊莱莎手牵着手站在海边,她的另一只手压住飞扬的头发,动作魅力十足,在我们的眼前,碧海蓝天融为一色,这样的时刻如果永远停住那该有多好……
可惜海的颜色很快就消失了,黑暗又回到眼前,我试图寻找先前的场景,伸出手却什么都够不到,于是准备睁开眼,就在此时,我听到了费尔的声音,那声音气若游丝,离我如此之近。
“乖乖闭好眼睛,再稍稍忍耐一下就好了,我的朋友。”
从他嘴里呼出的气流骚动着我的鼓膜,奇痒无比。
接着世界恢复了寂静,有好一会儿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以至于我也怀疑自己睡着了,直到费尔再度说话——这一次他是在对我们所有人说话。
“好了,实验结束,请各位把眼睛睁开吧。”
我慢慢睁开眼,恰好和费尔四目相对,下意识地看了下表,前后只有十几分钟,我却好像过了十几天一样。
“实验就这么结束了?”
费尔悠然地点点头。
“可是……我不明白你到底……”
“你刚才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费尔这样询问身边的警长,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大概是在思索明明闭着眼睛,该如何回答“看”到了什么这个问题。
亨特的冥顽不化费尔大概早就领教过了,他果断放弃这头听不懂琴声的牛转向道格拉斯署长。
“你觉得呢?”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接着他开始询问我们,刚刚的短短几分钟内有什么感觉,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有一段时间大家都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大海!”
我像课堂上抢着回答问题的学生举起手,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费尔总算松了一口气,做出一个右手摆成十字架在脸上的姿势——那是汤川学的标志。
“刚刚……我看到了大海,甚至感受到了海风,听到了海浪声,闻到了带着咸味的海水……”
费尔点点头,用眼神试探其他人,原来他们都和我有同样的感觉,纷纷对我的描述表示赞成。
“好,那么大家……都见到大海了?”
没有人表示异议。
“那你们觉得为何会看到大海的景象呢?还是这么多人同时有这种感觉。”
我条件反射地去看房间窗户,窗户依然关着。
“是不是你刚才打开窗户了?”我问道。
费尔露出难以名状的微笑。
“你既然这么想,干嘛不问问守在窗户边的几位刑警呢?”
“我想……”其中一个警员没等我问就说道,“费尔先生从来就没有接近过窗户,窗户也没有被别人打开。”
他的其他同事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这么说你没有开窗子喽?”
“看起来是这样。”
“其他人也没有?”我这个问题是提给刚刚那个警员的。
“完全没有。”
“那么……这到底是……”
——这个房间,的确是整个别墅内唯一能听到海浪声的地方,但不打开窗户,外面的声音就传不进来啊。窗户明明没打开,却能听到海涛声,那刚才的声音究竟是……
“秘密全在这个小矿泉水瓶里。”
费尔说着,从背后变出个——和伽利略相比,他还是更适合当马里尼——塑料矿泉水,和他枕边放的那个一模一样,里面装着某种无色透明液体。
——秘密全在这些透明液体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