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的指认~
“说起我们这位不知名——当然除了我以外不知名——的凶手,还真是位异常狂热的推理小说迷,我可以肯定他不但饱读各种推理文章,而且擅长思考——至少比我们这位苏格兰场史上最年轻的警长擅长多了。”
我看到警长不自在的换了个站立的姿势,嘴里咕哝了句:反正我就是这么不擅长动脑子。
“回想凶手迄今犯下的五件谋杀案,从利用过敏体质的概率谋杀,到伪装成无差别杀人的毒杀案,再到尸体瞬间移动的不可能犯罪,说实话,我开始有点期待我们这位凶手下一次会呈现给我们怎样的谋杀大戏。而京极的死亡事件没有让我失望。”
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该不会哪天为了尝试不同于以往的新式杀人手法,费尔这家伙会把同住的我当做实验对象吧,看他的样子丝毫不像侦探,倒像个变态杀人狂。从这个角度说,我真的很庆幸费尔选择了侦探而非罪犯这项职业。
“我们的凶手像他的所有前辈一样,终于上演了挑战密室谋杀的好戏。
“有关于密室谋杀,卡尔曾在《三口棺材》中作出过全面系统的阐述,被后人奉为密室讲义。那么发生在我们面前的这次谋杀适用于其中的哪一条呢?
“首先来看看关于京极久保的被杀,我们了解了哪些事实。
“我们听到了呻吟声,先不管那声音是不是被害人发出的,又是不是从这间屋子发出的,总是喊叫声是确实存在的。然后我们找遍别墅都没能见到京极先生。这个过程中,我们得知住在二楼的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女仆因为害怕呆在自己房间内,但大概了解别墅里发生了什么,而管家由于前一天服用了安眠药,在我们撞开蜡像室大门后才赶来。当然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蜡像室的大门根本无法用正常的办法打开,因为钥匙孔被唯一一把能打开房门的钥匙堵死了,而钥匙也被折断,留在锁孔里。至少在房门的严密性上,凶手的所作所为超越了以往,连在锁孔和门缝上动手脚的机会都不给你。正因为此,我们不得已用斧头打开了这道金属门,然后冲入房间,这才发现了京极血肉模糊的尸体。
“房间门窗紧锁,唯一的钥匙断在钥匙孔内,凶手不翼而飞,房间中央的地板上却多处了一具尸体,不折不扣的密室杀人。
“然而和之前的三次作案不同,这一次凶手不仅仅是杀掉被害人这么简单,重点在于让死者品尝坠落于地狱无法被救赎的绝望和痛苦,换句话说,不但要在这辈子杀了被害人,还要让他下辈子没机会转世为人。这是不是有点用最残酷的手法杀死最担得起这残忍手段的目标的感觉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京极是一个在凶手心中十恶不赦之人。
“如果让我像凶手一样,在心中给几位被害人按照罪行严重程度排个序,华盛顿和孙胤庭应该较轻,京极久保无疑是最重的。我也说过凶手给自己的杀人设定了顺序,这个顺序就是让罪行较轻的人早去超生投胎,而罪行越重,越要在此世接受死亡恐惧的折磨,在遭受与所犯罪行相应的痛苦后,才送他归天。当然,这个罪行轻重的认定,完全凭凶手自己的认知,没有任何标准。
“不过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京极虽然十恶不赦,却不是最后一个被干掉的,可从第三次谋杀开始,凶手取得了安排谋杀发生顺序的主动权,按理说他完全可以选择最后杀掉京极。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道理很简单,最后送管家去死对凶手来说更为重要——是那种非他不可的重要。”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凶手的唯一目标就是京极?”
这或许是我听到亨特警长提出的最有建设性的提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想过?”费尔似乎有点尴尬,“你一定是想说类似阿婆的《ABC谋杀案》那样的故事?隐藏树木的最好办法是藏于树林中。但那是不可能的。
“首先就是,虽为连续杀人,却没有列车时刻表之类标志连续杀人的证物,或许你会说人偶就是证物,但麦卡锡的死亡现场没有再出现预兆第六场谋杀的人偶,而且在爵士死亡的时候,也没有人偶出现。对于连续杀人犯来说,最忌讳的就是在完成了自己的既定目标后立刻罢手,特别是将某一个目标隐藏于众多目标中的时候,那样很容易让警方怀疑凶手是和最后一个被害人有密切联系的社会关系。而现在,如果我们假设凶手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京极,杀前面三个人都是为了制造‘树林’,而后面继续杀麦卡锡也是为了扩充‘树林’的队伍,那么此时停手不就等于前功尽弃了吗?只要警方没有怀疑到他,他就应该继续下去,就好比侦探小说决不能让侦探本人成为最后的凶手一样——《帷幕》或《哲瑞•雷恩的最后一案》这种除外,他们可以违反法律(这仅限那个推理小说的黄金年代),但不能被逮捕,在没有被警方怀疑的情况下收手也不符合连环杀手的原则。
“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理由,因为我能提出凶手不是单单为了杀京极,而是把京极当做主要谋杀对象这样做的动机。”
“动机?又是动机!”署长率先气不过了,“你老是动机动机的,到底是什么动机你却不告诉我们,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我们找到了医生丢失的手术刀。”费尔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如此平淡,根本不理会署长的诘问。“结果我发现,杀死京极的凶器并非这把手术刀!”
显然后一句话的冲击力更大。
“怎么会?那……杀害京极的凶器到底是什么?”
署长不再苦苦追问费尔动机的问题,我们都很清楚,假如不让费尔的演讲尽兴,他是决计不肯说出谜底的。
“京极的被杀案件中,有两大挑战过往推理小说的看点:杀人的凶器,以及破解密室的诡计。此外也有两大疑点:身首异处的人偶,再有就是我和查斯蒂斯听到的呻吟声。
“首先来说说杀人凶器。我刚刚说过了,凶器并非手术刀,尽管医生的证词认为凶器就是裁纸刀、手术刀之类的利器,但我觉得医生的诊断……略有偏颇。”
“略有偏颇?”布雷默医生阴阳怪气地叫道。
“有失公允……”
“有失公允?”
“或者说……不着边际?”
“不着边际?”
这种时候,费尔总会装成对英语一窍不通的的外国人,乱用一些英文词汇。
“总之,在我发现医生你的手术刀后,再次检查了尸体的致命伤。伤口并不像医生所说是整齐的细线状,而是……”
*
接下来,费尔将之前他对我讲过的关于手术刀不是凶器的判断,以及做出此判断的依据说给在场的人听。
“如果按伤口本身而言,手术刀的确可能成为凶器,但……不知是不是应该说医生的手术刀很幸运,如果用手术刀这一类的凶器一口气划出这么长的一道致命伤,伤口应该从头到尾都是一条直线——除非是用手术刀反复切割,但即便是反复切割,每一次动作,伤口也是一条直线,可是京极脖子上的伤口有一定弯曲,很显然是比手术刀短得多的凶器——虽然应该和手术刀一样细——一点点反复划出的伤口,乍看起来虽然好像手术刀或剃须刀,但不整齐。
“而且等从这里出去,到专业人士手中一鉴定就会知道,手术刀上根本没有血迹。”
“那么凶器到底是什么?”
“这是我在尸体裤脚卷起来的地方发现的。”我早知道他会拿这个东西出来。“我们应该都有这样的经验吧,裤子有时候会很长不太合适,这时候为了不在走路时踩到裤腿而卷起来……”
“那是什么?”
警长迅速制止了他对于卷起裤脚之类毫无关联的讲述,在我看来费尔总是喜欢在没必要的细节地方长篇大论,而到了该解释清楚的关键地方却又一带而过。
费尔做出让警长伸手的姿势,似乎要把证据交到官方人士手上,不过他们的两只手刚刚接触上,警长就叫喊着迅速把手缩了回来。
“啊——怎么回事?”
再一看自己的右手,手指上出现到一道横向贯穿食指的血痕,还在往下淌着鲜红色的液体。他赶快用手按住了伤处。
“费尔,你这是要干什么?”
虽然伤口不深,很快就止血成功,但亨特警长还是不断朝费尔大呼小叫的,这也难怪,当时我也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况且换做是我早就上去揍他了。
“请不要生气,警长大人。我是在做另一个实验。”
——实验?又是实验!
这一次,费尔真的张开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在京极卷起的裤脚里发现的美甲。
“这就是杀人凶器。”
“什么?就……就这东西?”
警长捂住受伤的手指,和身边的署长一起凑过来看,还有其他人也想过去,但费尔用手势制止了他们。
“你们只要看上一眼也会得出和警长他们一样的结论,这东西真的能当凶器吗?因为这不过就是少女喜欢的放在指甲上的装饰物——美甲而已。当然,这段指甲并不花哨,不像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用指甲杀人,虽然已经听费尔说过,但还是足够震惊。
“不过……我刚才的实验就是为了这个,谁说指甲就杀不死人,不能切开皮肉,警长的手指不是清清楚楚说明了一切吗?医生,麻烦你检查一下警长受伤的手指。”
医生乖乖照做。
“费尔……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比起手术刀……警长手上的伤口更接近京极脖子上的致命伤,不过我从来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当凶器,所以检查尸体的时候没想到。当然,这个伤口很浅,而死者脖子上的……”
“好了,医生,多余的解说就不必了。”
“这个伤口真的是刚才用……用那东西弄出来的吗?”医生好像在问警长,又好像是在和费尔说话。
“布雷默医生,你应该知道的吧,指甲是人体上除了牙齿之外最坚硬的部分,只需要用某种方法把指甲弄锋利,就可以成为最致命的杀人工具——当然作为装饰的美甲也可以如法炮制。有一点必须澄清,刚才划伤警长的是我的指甲,而非我手里的证物,因为我可不敢保证这东西上面没有毒。”
我看到警长的嘴动了动,从嘴型猜测是在说:那还真得谢谢你呐。
“至于我自己的指甲,”他把手指伸出来给大伙看,“就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办到的。
“我刚刚说过,指甲是人体第二坚硬的部分,牙齿是排名第一位的。所以……只需要用牙齿的缝隙反复磨损指甲就可以了,很尖锐的说,不是吗?你瞧,这种凶器简便易得,就算是小孩子也能轻易做成功。”
“真的是难以置信!”警长不断发出相同的惊呼,“真亏你们能找到。”
“因为我早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最后只是在恰当的地方发现了原本就应该在那里的玩意儿。你们瞧,上面还有些干掉的血迹,我相信如果现在有办法鉴定,一定会发现这是死者的血迹。”
“那……这个指甲的主人就是凶手喽?”
费尔在今晚第一次点头同意了警长关于凶手的判断,但这却让我感到迷惑。
“这东西是谁呢?”
他环视房间,将目光集中在几个年轻女性身上。
没有人回答。
费尔走上前——出乎我意料,却也在我意料之中的——说道:“娜蒂亚公主,你在京极被杀的当天——昨天白天——剪过指甲吧。”
这个名字,好像远隔千山万水,如此飘渺。
房间里的所有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我知道没有人相信年轻的异国公主竟然会是连续杀害了五个大男人——而且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的真凶。
“我……”
娜蒂亚沉默不语。
“其实……我听到了……某个人和你在走廊上的对话,当时你提到自己把指甲剪掉了,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剪掉吗,公主小姐?或者还是应该称呼你……海伦•怀特小姐呢?”
听到这里,房间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