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子指着不远一处高台，对老王头儿道：“那里是望乡台，等到顶上回首望，就能看见家里人和最想见到的人。”
老王头儿一听立刻兴奋起来，放下碗撒腿就往台子上跑。我知道他是挂念家中的孩子们，不过我也很想去台子上看看。家里人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死讯了吧，虽然我现在在这边跟活人没什么区别，而且还能经常跑去看他们。但家里人并不知情，我这个当儿子的虽说不咋孝顺，也没什么出息，但我知道我的父母还是很关心我爱我的，现在指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我也跟着老王头儿往台子上跑去，孟婆子奇怪地看着我：“你去干嘛？”
我：“废话，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工作调另一个世界了，家里什么样还不知道呢，我上去看看。”
孟婆子拉住我：“只有到日子投胎转世的人，才能在台子上看见。你阳寿虽尽，但冥寿未满，上去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我一想也是，把我二大爷剩下这点儿工时干满了，我怎么也会比变驴拉磨早走几年。而且跟黑白二无常和老瓶子底儿关系处好了，下辈子没准儿能捞个富贵。
孟婆子道：“而且，日子没到就冒冒然爬上去，看不到什么好事的。”
我：“哦？婆婆你上去过？”
孟婆子道：“我只是听人说罢了，一般也就是以前一些无关痛痒，或者不堪回首的事情，无故平添烦恼。”然后又说：“当然，你这么没心没肺的，看就看吧。”
这话说的，我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了。小时候不堪回首的往事实在太多了，那时候傻不愣登的觉得没啥，现在想一想都脸红。就拿抢女生棒棒糖，以金蝉脱裤之计逃身那件事来说吧，现在想来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可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完成的壮举啊。那时候干完了我还展洋洋的呢，顶这个小流氓的称号一直到小学毕业。
孟婆子这会儿来买卖了，我就一个人（鬼）无聊的坐在凳子上，看喝了汤的亡魂们，傻乎乎地上桥。走不快或者走错方向的鬼魂，就会被桥头那哼哈二鬼差一脚踢在屁股上，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娃娃出生是屁股都是青紫的。
周小妹一直站在那块大石头前，背影落寞又有些凄美。虽然瓶子底儿和孟婆子都不让我去探究她的身世命运，但我总觉得，一个女孩子，纵然是再有恨、有冤仇，也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己，哪怕只是一个听众。阳世间的人把秘密憋在心里，总会以为死亡会让一切都烟消云散，但来到了阴曹地府，却只剩下承受这痛苦的权利了。刚才孟婆子说汤的时候，我再没心没肺也能体会到小妹她对忘忧的渴望，只是有什么事情让她忍住，没有劈手夺过本不属于她的那碗汤，一饮而尽。
我走过去，在考虑是用一种长辈式的关怀还是大哥哥式的安慰，来达到揽上美人双肩的目的，中学时有位情圣告诉我们说，这两种办法最容易拥美入怀，可惜我每次都表现得像个流氓。
对于美女我一直很有兴趣，青春期的时候，我对任何入眼的美人都保持着生理与心理上双重的兴奋感。后来在追求女生的过程中，过于率真的将对于异性的生理需要表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被分手和被拒绝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是个流氓！那会儿死党阿飞总是拿到好人卡，向我哭诉的同时我都想痛扁他，就从来没一个妞儿对我说：“你是个好人，但不适合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女朋友。”再看我们学校公认的那棵校草，追女孩子的时候总是说：“我希望我们有一份纯洁的感情，我渴望的是你的内心而不是你的身体。”不出意外每个女同学最后都会被他领到胡同里那间小旅馆，进行灵魂和肉体更深层次的交流。
咱虽说是挂了，但阴间的路还是很漫长的嘛，身边这个半面美人冷是冷了一点，但很合小爷的胃口。这会儿我臊眉搭眼地凑过去，说：“妹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漂亮啊？”
周小妹一愣，皱着眉头问我：“你什么意思？”
哎？苗头不好，看来不吃这套。我讪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的样子很好看，干嘛要挡着半边脸，还愁眉苦脸的呢？”
周小妹对于我的奉承嗤之以鼻，对我说：“我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
我陪笑道：“别想歪了妹子，我看你这么一个姑娘家在阴间举目无亲的，这里的死鬼又这么多，难保没个色鬼什么的哟。要不你认我做个哥，以后有谁欺负你，哥就帮你削他！对了，哥还是高级阴差呢，有事儿跟哥说，好使！”认了哥就好办了，哥哥妹妹的一叫，事情就成了一半。
周小妹倒像是被逗乐了，“呵”地一声了出来。我一拍大腿，有门儿啊！
周小妹问我：“你真觉得我漂亮？”
我马屁紧拍：“那当然，小妹你天生丽质，一笑起来特像那个谁谁谁……”
谁呢？我一时想不出来，我比较熟悉的女星包括饭岛爱、苍井空、波多野结衣，老一些有武藤兰，估计周小妹不知道也肯定不乐于知道。
我正词穷呢，周小妹却把她脸上的黑纱巾解了下来，撩开头发轻轻地对我说：“那现在呢？”
看见她的正脸，我呆住了，觉得整个头皮发麻：只见周小妹藏在黑纱下的另半张脸被一大块黑红相间的胎记覆盖，如同被火烧焦一般；腮帮无肉明显的枯萎了下去，嘴角咧得很大，合不拢露出两排白牙，显得那么狰狞恐怖！
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怎么样也没想到，原本是一张小美人的脸，居然是半张鬼面！咱挂了以后也见了不少阴鬼，黑白无常、瘸子鬼和驼背鬼、还有牛头那半兽鬼，不过他们面貌再难看也在意料之中。谁能想到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居然也是这般模样。我第一次切真感受到，这里这他妈是地狱啊！
周小妹冷眼扫过我的呆样子，有条不紊地将黑纱重新系好。冲我道：“没什么大不了，每个见到我相貌的，都这样。现在你还觉得我漂亮吗？”
我哑口无言，虽说没被吓傻，但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周小妹叹了口气，转头接着向那大石头发呆。她虽然满脸不在乎，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但我还是看见她眼角闪过一丝泪光。
我失魂落魄地回去坐下，孟婆子似乎已经知道发生过什么，她望着周小妹的背影，说：“挺好的一个女娃子，可惜老天就偏偏生了这副样子给她，也是个可怜人哪。”
我不解，问孟婆子：“你是说，她天生就是这个样子？”
孟婆子点点头，道：“人的灵魂是无缺陷的，如果无前世的罪孽要还，都会完整无瑕地去投胎转世。这一世没还清业债的，判官会或判断手断脚、或判目盲口哑，让他带着先天不足去下一世偿还。而在阳间即使后天遇意外变成了残疾，灵魂也依旧完整。可惜造化弄人，给了小妹这姑娘如此一副魂魄，生生死死都要带着那张鬼脸。”
我想到了周小妹的身世：“那小妹就是因为这个自杀的？”
孟婆子道：“嗯。小妹就因为生了这么张面孔，家中父母就不喜欢她，她原本还有两个姐姐，长得都如花似玉。她从小虽有父母，却像个孤儿般无人疼无人爱。小朋友们都怕她，大人们也都讨厌她。一直到她十八岁已是少女青春的年纪，这张脸是任谁也接受不了，女孩子心灰意冷就自杀了。”
我：“她现在样子依旧没变。这么说，周小妹下一辈子还换不清前世的业债？”
孟婆子：“何止如此，她这个样子已经在奈何桥上轮回好多世了。而听说，她还要这样更多辈子才能还清欠下的罪孽。”
我惊道：“这也太残忍了吧！几辈子都是那副鬼面孔，死都摆不脱？”
孟婆子摇头叹息：“小妹也是受不了世世代代的这种苦，才申请做了阴差。”
我问：“要做多久？”
孟婆子：“不知道，她的生死簿押在崔判官那里。”半晌又加了一句，“反正很久。”
这时又有亡魂过来喝汤，孟婆子转身去忙。我望着大石面前的周小妹，她的背影多了几分凄凉萧索。我不禁心中有愧，这女孩子几辈子都如此悲惨的活着，死后在万鬼齐聚之地也体会不到一丝开心。而我刚才的表现，肯定又刺痛了她心底最苦的疮疤。
我神伤之余还感到一阵气愤，一个人的罪孽难道连死亡都无法得到原谅吗？喝下孟婆汤后，既然已经抛弃了前世的记忆，为什么还要承担前世的痛苦？命运为何要剥夺一个人享受关爱、享受快乐的权利呢？
带着一份歉意与一份叛逆，我鼓起勇气走回去。尽力保持了作为一个小流氓的基本风采，嬉皮笑脸地对周小妹说：“干嘛呢妹子？给哥笑一个。”
周小妹没理我，我又说：“不笑啊？那哥给妹子笑一个，嘿嘿。”
周小妹只是看着那块光滑的大石头一言不发，一行清泪滑落脸颊。打从刚才我就奇怪了，这破石头没字没画，除了光可鉴人以外，也没什么稀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面壁思过？
周小妹好半天才开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我挠挠头：“会唱歌的那块儿？”上前拍了拍，“来，石头，给爷唱个十八摸。”
周小妹：“这是三生石！”
我：“喔~~~~~这就是能记载前世今生后世、上辈子以前自己是谁的那块石头？”我急忙凑过去仔细观察，鼻子尖都顶到上面了也没看出个子午寅卯，感情我上辈子是空白？也好也好，总比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头驴强得多，那下辈子属于被打回原型。
周小妹摇摇头，道：“这三生石和望乡台一样，不到投胎的日子，你是看不到你该看见的东西。”
唉！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得几年以后了。老吕那生死簿只能查到我被一泡尿电死的这辈子。
我问周小妹：“那你也是什么看不到吧，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周小妹泪花翻涌，紧紧咬着嘴唇，说：“我就是想知道，我前几辈子究竟做了什么错事，老天如此折磨我！”